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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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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等我氣喘吁吁趕到的時候,已經比平時遲到了一個多小時,他們也已恭候多時了,在靠著落地窗的位置上,老婆正在橫眉冷對,聲色俱厲地教訓著我那惹是生非的小閨女,這要擱在平時,我早一個箭步沖過去制止她了,我一向反對過於嚴厲地教育孩子,我老婆就是大人強權意志的犧牲品,她從小就是眾人眼中的乖女孩,是父母的好女兒,老師的好學生,老闆的好下屬,朋友間嘖嘖稱道的好小姐。她永遠都只有13歲,聽大人的話,走最安全的路,作最安全的選擇。但是她並不快樂,只有我知道她有多壓抑——表面上順從了我媽的蠻橫強勢,還有她媽「顧全大局」的安排,維持了「天下太平」的假像。可是夜半,她卻不止一次咬牙切齒地從噩夢中驚叫著醒來。她的問題就出在「乖」上,除了會對我和孩子又吼又叫外,她幾乎對所有人都順從而聽話,凡事都為他人著想,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意志,這種「為人民服務」的性格決定她的快樂永遠來源於別人。她喜歡讓別人滿意,那樣她自己才能快樂。於是本來想哭的時候她卻不得不展顏微笑,本來想怒的時候卻不得不和風細雨,本來想放鬆一下,結果卻成了「假正經」! 我發現這也是很多在北京打拼的外地人的共同個性——刻苦,勤奮,卻拘謹,放不開,對自己也對別人心存戒備,所以很難在短時間內和生人打成一片,其實,他們只要再放鬆一點,懂得娛人娛己,試著把自己作踐到泥土裡,還能被誰傷害得了呢?真正的快樂也只有在自給自足的情況下,才能源源不斷地補充,建立在別人身上的快樂短暫而不可靠,也意味著軟弱和焦慮的性格,比如我老婆,因為丈母娘和岳父的沖天怒氣,現在就很焦慮,焦慮得已經不知所措,招貓逗狗地指桑駡槐了一整天。 而最鎮定,若無其事的要數我那沒心沒肺的閨女了,她應該早忘了她今天上午都說了些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了,此刻正在一刻不停地在飯桌上搞破壞。我偷眼瞧了瞧丈母娘,她果然眼圈微紅神情萎靡,如霜打了一般,不復往日的雷厲風行,而岳父的表情則嚴肅得能殺人於無形。我知道他們正在拭目以待我的表現,如果我解釋不清,還真有可能連跪鍵盤的資格都沒有了。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決定還是先從我閨女下手,讓她先磕頭認個錯兒,做姥姥的一定不會為難孩子,我也好就坡下驢了。 於是,我強迫自己擺出一副嚴父的嘴臉呵斥她:「寶寶,你知道你今天犯了什麼錯了嗎?——你傷了姥姥的心了,知道嗎?姥姥可不是沒有工作的人!姥姥的工作神聖而偉大,每年都要送走幾十個大哥哥大姐姐上大學,姥姥就為了帶你一個人,放下幾十個大哥哥大姐姐都不帶了,姥姥的損失有多大?你懂嗎?快去給姥姥低頭認錯,請求姥姥原諒你!」 其實,我對著一個兩歲多的孩子,滿口文鄒鄒地不是「神聖」就是「偉大」,純粹是對牛彈琴,這是「醉甕之意不在酒」——說給丈母娘他們聽的,至少讓他們知道我不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小人。 我家閨女見我百年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又看看平日裡對她慈愛有加的外婆也一臉沒精打采的樣子,大概也多少知道點事情的嚴峻性了,她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對丈母娘說:「姥姥,我錯了,我明天再也不這樣了。」 到底是我閨女,見風使舵的工夫一點也不比我差,我偷偷地給她豎了個大拇指。氣氛已經比我剛來的時候緩和了不少,我夾了一筷子在滾頭兒上的肥牛兒,帶著十二分的恭敬和殷勤送到丈母娘碗裡:「媽——您消消氣兒,多吃點兒,您為我們犧牲了那麼多!我心裡最清楚,您是咱家的頭號功臣,這家最離不開的就是您了。」我看著丈母娘開始動手夾菜了,我心裡長出一口氣——危險警報總算解除了一半。 然後,我又趕緊夾了一筷子羊肉送到岳父碗裡:「爸,您最愛吃羊肉了,多吃點兒,這兩年多來,您也辛苦了。」 岳父看丈母娘態度緩和了,也順風倒地接受了我的關懷。 最後,我夾了一張白菜葉給我老婆:「你愛吃青菜,多吃點兒。咱過咱們的好日子,別有個什麼動靜都往我媽身上扯,她也沒別的,就是事業心強了點……」誰知道,我這一句掉以輕心脫口而出的話,就讓之前攪盡腦汁的「巧舌如簧」全部功虧於潰了。我一句不該說的話,立刻招來了丈母娘的幾十句來。 「什麼事業心呀!?別裝大瓣蒜了,她不過是舍不下每月那幾千塊錢罷了,要不幹嗎還非要你們給她買大房子呀!還動不動『事業心』『事業心』的,蒙誰呀!一不是國務院總理——吳儀,二不是大集團總裁——楊瀾,不過就是一份混飯糊口的工作罷了,也配叫『事業』,可真會給自己戴高帽子呀!她拿自個當根蔥,誰拿她去沾大醬呀!要是這也算『事業』,那我也有,前天『女超人』還遊說我出山呢!她們學校急缺經驗豐富的高中語文老師,原本我推掉了,現在既然你媽佔便宜沒夠,還要和我比『事業心』,那行呀——咱就比比!」 「她不過是趕上了好時代,趕在文革前上了大學,我算點兒背的,上高中時趕上了文化大革命,接著又上山下鄉,可是文革後我也考上大學了,還是邊帶孩子,邊讀完的大學,我容易嘛我?時代欠我的,我都咬著牙一點一點靠自己努力又掙回來了。就說她是大城市的,我們是小城市的,可我閨女也是正而八經分配到北京機關的國家幹部,幾千名畢業生,一共10個進京指標,我們要是比人差,能分到北京?她也不過就是比我們早三十多年分到北京的嘛!仗著投胎投的好,一出生嘴裡就銜張上海戶口,北京戶口,我們那可是真刀真槍,一分一分考出來的!」 「再說我50多歲為了閨女闖蕩北京,不到半年就買房安家了,我比她差到哪兒呀!她在北京混了三十多年,想住個大房子還非要訛著兒子媳婦掏錢!又不是自己沒錢!手裡攥那麼多錢,生帶不來,死帶不走,我看她最後留給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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