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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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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他身上覆蓋的單子下麵找到他那只沒連著任何管子的手,輕輕握著,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還有脈搏的跳動,她希望他突然睜開眼,笑著對她說:「跟你開玩笑的,你當真了?」然後他跳起來,把她拉到病床上去,兩個人躲在床單下面做愛。但他只是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如果不是還有一點體溫,如果不是心電圖的螢幕顯示他的心還在跳動,她真的以為他已經死去了。 她握著他的手,開始對他說話:「Jason,我知道你能聽見我,你能看見我,你只是不能睜開眼,不能張嘴說話。你不用說話,你就這樣聽我說。我在一個雜誌上看到過一篇報導,有一個小男孩因為車禍,成了植物人。他的媽媽每天都陪著他,跟他說話,講各種各樣的東西給他聽。你猜怎麼著?很多年後,那個小男孩醒過來了,母愛救了他!我也要這樣天天陪著你,握著你的手,講各種各樣的事情給你聽。有一天,你也會醒過來的。你相不相信?」 她覺得他的表情好像是說他聽見了她的話,而且相信她的話。她理理他的鬍子,微笑著說:「你的鬍子又長出來了,Sara又會要你等她長大了。我第一天看到你,就愛上了你,愛上了你的鬍子,愛上了你的一切。也許等你醒來的那一天,你已經不記得過去發生的事了。那也挺好呀,你就會忘了Ruth,忘了那些痛苦的過去,忘了自己是一個職業逃犯,你就會愛上一個人,跟她結婚,跟她白頭到老。你會跟她生很多很多小Jason,你會活很多很多年,因為你已經跟死神打過交道了,死神不能把你怎麼樣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病房裡坐了多久,說了多少話,她就一直那樣坐著,說著,從他給她寫Email答應到機場接她說起,一點一點地,象寫回憶錄一樣,一直說到現在。她覺得他都能聽見,都能理解,她相信如果她每天這樣陪著他,跟他講話,他的腦子就會一直受到外界刺激,就會處於活著的狀態,總有一天,他會徹底醒來。 她相信愛情能創造奇跡,如果不能,那還叫愛情嗎? §尾聲 Carol要到加拿大去了,她已經被約克大學錄取攻讀博士,拿到了去加拿大的簽證,她同時還申請了多倫多大學,但她那個專業在多大只有秋季入學,而她等不及了,所以決定先去約克,半年後再轉多大。 Jason的父母早已將Jason接回加拿大去了,他的父親是醫生,在家裡為他佈置了一個專門的病房,他媽媽成了他的專職護士。Carol這半年一直在謀求去加拿大的途徑,辦移民太慢了點,她先申請去加拿大讀書,然後讀書期間再辦移民,以後就呆在加拿大,把媽媽也接來。 這半年,她每天都給Jason打電話,Jason的父母似乎已經默認了她這種做法,每次聽到是她,就跟她聊兩句,然後就把電話放在Jason耳邊,對他說:「成成,美國的成成打電話來了。」她就絮絮叨叨地跟他講各種各樣的事。講完了,再跟Jason的父母聊一會Jason,然後掛電話。 她把自己去加拿大讀書的事也告訴了Jason的父母,剛開始他們不太贊成,但見她主意已定,沒人能改變,也就由她去了,只說歡迎她上他們家去看Jason,還把家裡的地址告訴了她,叫她這個寒假先到他們家住下,再慢慢在約克大學附近找房子。 她跟媽媽也講了這一切,媽媽哭了很多次,為她,為Jason,但媽媽沒有阻攔她,只是對她說,希望Jason有一天會醒來,希望你的名字能幫上你,使這樣的奇跡「竟然成為可能」。 她決定開車去加拿大,那樣就可以把車帶過去,而且也方便搬東西。馮超一定要送Carol到美加邊境,說兩個人互相換著開車要好一些,尤其是現在又在下雪,她一個人開這麼遠的路他不放心。 Carol去問了靜秋,象這樣下雪能不能開到加拿大去。靜秋說沒問題,雪下得小的時候,路上會撒鹽融雪,如果地上的雪太厚了,會有鏟雪車。不過一定要記得買能夠防凍的洗玻璃水,不然車窗玻璃會被雪水弄得象毛玻璃一樣。靜秋今年會晚一點回加拿大,她許諾說一回去就接Carol去她家玩。 Carol和馮超小心翼翼地開了一整天,到了連接美加的Lewiston-Queenston界橋,他們要在這裡分別了,馮超呆會坐計程車去Buffalo機場,Carol自己開剩下的路程,那邊只有兩個小時的路了。本來Carol想把馮超送到機場去,但馮超不肯,說怕她迷路,而且說他要送到實在不能再送的地方才回去。現在到了界橋了,他沒加拿大簽證,就是到了實在不能送的地方了。 他們把車停在美方的Dutyfree店子外面,馮超陪Carol進去為Jason買了一條555的香煙,因為她聽Jason講過,說每個人可以帶一條煙一瓶酒過境,不光是Duty free,而且價格比外面便宜,他每次從那裡過,都會買一條555的煙。她想,以後就把煙放在他鼻子下,讓他過過煙癮,但她要限制他一天只能聞一支煙。 然後他們回到車裡,Carol說,時間不早了,我該過境了,你也早點去機場吧。 「好,」馮超說著,但沒有動身,告訴她說,「我也申請了多大的電腦博士學位,不過多大還不太好進呢,好在我有Backup措施,申請了多倫多以及附近的四所大學,所以我下學期一定能到加拿大來念書。」 她搖搖頭,勸他:「你別轉去加拿大了吧,我——,我會一輩子這樣守著他的,真的,你——」 馮超歎口氣,輕聲說:「我知道。You follow your heart。I follow mine。」 她望著他,心裡是無言的惆悵和痛苦,她想,也許她現在的眼神就像Jason每次聽她表白愛情時的眼神一樣,是擔心,是痛苦,是悲愴,因為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報這份愛,又沒有辦法說服他放棄這份愛,眼看他象撲火的飛蛾,卻沒法阻止他。 她自己是飛蛾又是火,兩種滋味都品嘗過了。她想,飛蛾撲火,在外人眼裡是愚蠢可笑的,但對飛蛾來說,也許是它最本能的追求。嚮往明亮的火焰是它與生俱來的憧憬,它有火不撲,會成為它終生的遺憾。 對火來說,它的發熱發亮也是它與生俱來的特性,它並沒有想到用自己的熱和光去誘惑飛蛾。但火不發光發熱,就不成其為火了。只是命運的巧合,讓火與蛾在某時某地碰上了,其結果就只能是飛蛾撲火。 飛蛾撲火,究竟是蛾更痛苦,還是火更痛苦?蛾撲向它嚮往的光明,頃刻間被化作灰燼,應該是沒有什麼痛苦的,有的只是對光明的憧憬追求和與火合二為一的瞬間輝煌。但對火來說,如果它的良心還沒有被虛榮心完全掩蓋,可能會比蛾更痛苦,無意當中致蛾於死地的內疚與懺悔將長久地折磨它。 不論做火還是做蛾,都是自己沒法改變的。她不再試圖勸說馮超放棄轉學加拿大的決定,也許她的勸說會更深地傷害他。 她跟馮超說了再見,馮超鑽出車去,要看她過了橋再去叫計程車。她發動了車,開上Lewiston界橋。入關的手續很簡單,感覺加拿大比美國友好多了,海關的人對她說:「歡迎你來加拿大」,那口氣就像是歡迎她回家一樣。 她知道再過兩小時左右,她就會到達多倫多北面的Richmond hill,那裡有她每時每刻都在思念的人——Jason,她會跟他在一起過一個白色的耶誕節,她會跟他一起迎接2006年的到來,以後她會跟他一起迎接每一年的到來。從今以後,她每天都能看見他,不管她從哪裡回來,他都會在那裡等著她。想到這些,她就有一種幸福得快要窒息的感覺。 雪花靜靜飄灑,世界一片銀色。Carol穩穩地握著方向盤,在吉它演奏的聲中,向她心中的天堂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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