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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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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辮心裡有事恍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焦躁間,他見廟裡還有後殿,想要圖個清靜,便信步走去,雁排李四兄妹恐他遇到刺客,形影不離地跟在左右,三人帶著幾個親隨,從廊下轉到得後殿門前,忽聽從門裡傳來「嗡」一聲牛鳴,不禁覺得古怪,這鎮子裡的百姓早就逃了一空,哪裡還會有牛?何況又是在這座荒廢的古刹之中? 張小辮道:「這牛多半是哪個酒肉和尚偷來養在此地的,在破廟裡殺生吃肉,正是野僧的本事,既被三爺撞上了,正好給營中兄弟們燉鍋牛肉,豈不強似啃那些粗硬乾糧。」說著抬腳踢開殿門,往內一看,只見殿內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滿地積塵,遍掛蛛網,神龕裡五道神君的泥像,早已沒了面目,門口的柱子上栓了一頭青牛,角落裡還搭著鍋灶面板,鍋裡是生牛肉,旁邊的籮筐裡堆滿了燒餅,看這擺設,倒似是個屠牛打燒餅的鋪子。 這種鋪子往常在青螺裡裡再是尋常不過,可不知為何藏在寺廟裡,而且更奇怪的是屋中停了一口油亮漆黑的棺材,張小辮等人都覺詫異,因為莫非是棺材裡的僵屍成了精,在這開了間鋪子宰牛燉肉打燒餅? 雁排李四出身綠林,膽智超群,從軍以來殺人如麻,出生入死都不放在心上,哪裡會在乎這些怪事,他冷哼了一聲,就叫左右上前,把那頭青牛牽出來,就地宰剝了吃肉。 張小辮學過鬼仙所傳的《雲物通載》之術,不僅能夠相貓辮狗,連各種牛馬也都識得,要論起名馬良駒,往往價值巨萬,其中的名目,無非是「烏騅馬、胭脂馬,艾葉青、乾草黃、火焰駒、青鬃獸,白龍駒、玉頂驥」之類,日行一千,夜走八百,古時候伯樂就懂得「相馬」,這些個事體,倒也不在話下。 但要說起這「相牛」之術,想來其中只不過青牛、黃牛、水牛之分,體形雖巨,卻多是用來耕田拉犁,「相牛」豈不是有名無實的屠龍之術?其實牛中也有吉凶醜惡之粉,張小辮看見屋裡拴的青牛極是怪異,原來凡是溫順健碩之牛,必定是「歧胡橫長,膺庭欲廣」,也就是要額寬、角長,但這頭無主的青牛,卻是毛少骨多,舌冷蹄高,額底珠泉處都是旋毛,睫亂角偏,怎麼看都是個觸人的「鬼相」。 那青牛看見有人進來了,就昂起首來,目露凶光,打著響鼻不斷低鳴,雁排李四動了殺機,對張小辮說說:「三哥,李某見得牛馬多了,可從沒看過這等不知死的孽畜,此牛可殺不可留。」 張小辮也奇道:「據說老牛常鳴,多半是腹中有寶之兆。」說著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牛背,想看看此牛究竟是衰末之牛,還是正值健年,凡是青牛,三歲生兩齒,四歲生四齒,五歲生六齒,其後每一年,便接脊骨一節,不料剛把手放到牛背上,卻觸到一片片肉麟,張小辮心下猛然一緊,才知道眼前這青牛根本就不是牛,他急忙低頭去看地上跟在身後的「長面羅漢貓」,那貓正自張口欲叫,這真是:「千驚萬嚇心俱碎,腸斷魂銷膽亦飛。」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說。 第六卷 截妖寺 第三話 蛇母 在舊時的民間傳說裡,牛為通冥通天之物,陰司裡就有吃鬼的牛頭惡神,名為「方良」,在陽世間也有種體生肉鱗的怪牛,此牛專吃人肉,它可以驅鬼起屍,令死者自解其衣,脫光了之後才上去啃吃,驅鬼起屍之事雖然未必真有,但美身鬼相的「方良牛」生性反常,窮凶極惡,不食草而食腐,自漢代以來,就是早已絕蹤滅跡之物。 張小辮識得此牛,或許是塔教餘孽所留亦未可知,心中頓生厭惡之情,正焦躁間,忽見那「長面羅漢貓」張開口來,頓時驚得頭頂上飛去三魂,腳底下走掉七魄,慌得腦中只剩一個念頭,就是趕緊打開竹筒,接照其中所藏的「回天之策」救回自已這條小命。 可他剛要拆開封著竹筒的火漆,卻見那羅漢貓懶懶的地打了個哈欠,並未作聲,張小辮知是虛驚一場,覺得腳都有點軟了,重新揣好竹筒,抬手在貓頭上敲一個「爆栗兒」,隨後就喝令左右,把瓦罐寺後殿的這頭青牛牽出去宰了,但肉不能吃,抽筋扒皮,牛屍大卸八塊,用牛皮裹住,找個豬槽裝了,然後挖地埋藏。 幾名親隨答應一聲,就要上前動手捆綁那牛,就聽屋裡的棺材蓋子「嘎吱吱」響了一聲,外邊大雨如注,炸雷不斷,眾人吃了一驚,還道是有屍起之事發生,紛紛拽出腰刀來,護在張小辮身前。 雁排李四罵了一聲,抬腳踹開棺蓋,提刀便剁,誰知棺內卻躲著個披麻穿孝的女子,叫道:「軍爺不須粗魯,奴家還是活人。」說話聲中已從棺材裡爬了出來,給雁營眾人道個萬福,自稱是本地人氏,出身于書香門弟,奈何生來命蹇,嫁與了青螺鎮燒餅鋪的趙六為妻,夫妻兩個起早貪黑,辛苦經營燒餅鋪子,雖然只夠度日,倒也過得安穩,稚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趙六被賊寇所殺,連鋪子也一併毀了,沒了安身之所,只好搬到荒廢的瓦罐寺後殿孀居,打些牛油燒餅,托人到鎮外販賣,換了錢糧為生,獨自伴著放置亡夫衣物的空棺守靈至今。 那孀婦又說:「這青螺鎮裡的人大多逃難去了,鎮子裡只剩下些孤兒寡母,老弱病殘之輩,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大夥早都成了驚弓之鳥,遠遠望見有許多人馬在嶺子上出沒,便急忙卷了家當躲避起來,我一個婦道人家,慌不擇路,就藏進空棺材裡。如今舉家產業,僅剩這一頭青牛,聽見軍爺們要將此牛牽出去殺了,故此驚出聲來。」 雁排李四見這女子妖妖嬈嬈的,形跡十分詭異,便逼問她說:「咱們雁營都是官軍,又不是山賊草寇,兵甲旗號甚是鮮明,你們這些賤民都不帶眼睛嗎?看見官軍為何躲藏,莫非暗地裡敢與賊寇相通?」 那孀婦低著頭,輕聲細語地求告道:「軍爺切莫見怪,咱們安分守已的良民百姓,趕上這麼亂的年頭,不管是山裡來的還是水上走的,可都是惹不起的,猛然見山裡來了這許多手持刀槍的兵勇,怎能不慌?」 雁排李四見她對答如流,處處遮掩得滴水不漏,話中竟沒破綻可尋,但如此鎮定自若,哪裡像個守寡獨居的孀婦,這番鬼話瞞瞞旁人也就罷了,又怎瞞得過雁營的四爺,心想:「我若現在一刀剁翻了你,卻壞了雁字營的名頭,四爺倒要看看你如何興風作浪。」於是假意理會了,收起出鞘的「秋水雁翎刀」,冷眼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雁鈴兒和其餘幾名親隨,也都是心明眼尖的人,知道這小寡婦果是蹊蹺,不免暗自提防起來,此時就見那趙氏孀婦兩手捧起一缽燒餅,緩緩遞上前來,要請雁營的諸位軍爺享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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