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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張小辮見城頭上站得密密麻麻的,全是靈州團勇,正自不斷地搬運滾木礌石、灰瓶弓箭,又擺開了許多臼炮火器,一尊尊劈山炮和一排排抬槍不計其數,真可謂是"殺氣迷空乾坤暗,遍地征雲宇宙昏"。他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不禁暗自心驚,腳底下發軟,有點後悔剛才在官家面前逞能誇強了,可現在打退堂鼓也晚了,只好把全身上下收拾緊湊俐落了,準備等天徹底黑下來以後,便出城行事,這才要"拼身入虎穴,冒險探豺狼"。

  張小辮心道膽小不得將軍做,捨不得孩子套不來狼,誰讓咱自打生下來就沒財沒勢呢,更沒有本事做別樣的營生,也不甘出苦力氣做活度日,再不捨得把自家的小命當本錢來搏,如何能夠出人頭地?想到此處便橫下心來,把身著的夜行衣緊了緊,腿上用青帶子打了綁腿,腳下穿了一雙多耳麻鞋,又隨身裹了水糧和一小袋石灰,將寸青短刀別在後腰,隨後在城頭上同那黑貓飽餐了一頓。

  孫大麻子對張小辮的舉動好生欽佩,有意要結伴同去,若有什麼高低,兩人好歹能有個照應。張小辮攔住他說:"看這陣勢,粵寇明天拂曉就得前來打城,你這大麻臉不留在城頭上,回來時誰肯接我上來?"孫大麻子點頭稱是,並囑咐張小辮一定要在天亮前回來,否則必被打城的粵寇裹住,死在亂軍當中。

  此刻黑雲遮住了明月,正是潛行的良機,張小辮坐在吊籃裡下了城,抬眼看看四周,就把那黑貓揣在自己懷裡,借著幾點朦朧的星光,直奔城南的荒葬嶺。

  這片山闕離城雖近,但山中溝壑極深,是個極野的去處,除卻拋屍的民夫,絕少有人接近。太平軍也不會取道山谷,以前幾次都是從兩邊迂回過來。

  張小辮走不多久,就已來到山谷前邊,他一向草棲露宿得多了,深夜獨行荒山倒也不怎麼放在意下。但見四周荒草長得比人都高,亂草野藤之間丘塚累累,墳丘間不時有野狗遊蕩。他按照林中老鬼的指點,把面具罩在臉上,果然沒遇到什麼兇險,辨明瞭方向穿過大片荒墳,一路下到山谷深處,發覺腳下全是死人的白骨,四周一團團磷火忽明忽滅,月光從濃雲縫隙中漏灑下來,照得兩側巨石猙獰兀突,放眼看去好一片荒墳野嶺。真個是"八方無客過,四季少人行",走在其中,恰似自投陰曹地府鬼門關。

  縱然張小辮膽大,也不禁越來越覺心驚肉跳,只好邊走邊和那黑貓說話壯膽:"常聽說靈州的家貓不比野貓,最是嫌貧愛富奸懶饞滑,可咱們這回進山擒殺韃子犬,還要全憑貓兄你的本事,只要成了大事,我就天天給你買魚鮮解饞。別看你家三爺現在窮得叮噹響,想當年淮陰侯韓信未遇之時,曾受過胯下之辱,北宋呂蒙正在沒當宰相之前,不是也如張三爺這般天天窩在破廟裡棲身過夜?所以人活一世,命中的窮通富貴要看到頭,眼前的不算,你可不能貓眼看人低……"

  張小辮嘮叨了半天,把話多是說給自己聽了,順著深谷而行,不知不覺來到一片峭壁底部,借著月光看見山根裡刻著兩個大字,筆劃像是水裡的蝌蚪一樣彎彎曲曲。他雖識得些文字,卻哪裡認識古篆,只是聽林中老鬼所言,荒葬嶺萬屍谷裡曾是古時候鑄劍的所在,山谷底下刻有"劍爐"二字,料來正是此地了。

  原來古時多有名劍,非是現在的尋常刀劍可比,凡是其中的鋒利之屬,到水底可斷蛟龍,在陸地上能剖犀象。比較有名的諸如什麼太阿、龍泉、白虹、紫電、幹將、莫邪、魚腸、巨闕等等,皆有各自的出處和事蹟。

  這山中自古出產五金之精,確實曾是春秋戰國時,劍師鑄造利刃之處,直至寶劍鑄成後,山中精氣消散,才變成了荒廢陰晦之地。在刻著劍爐二字的山壁旁邊,有個山洞,正是當年鑄劍石爐的古跡。張小辮找到洞口,吹亮了隨身帶的火筒子,把身前道路照亮,摸著石壁往前走了十幾步,就見山谷峭壁夾峙著一座大石殿,底部陷下一截,半嵌在山壁岩根裡,露了片石頂在山谷中。

  這石殿極高極廣,從後到前,按照天地人分為三進,石門內砌著一口塌了半壁的巨大磚爐,足有半間民房的規模。張小辮心道:"此間是個鑄劍的爐子了,人字爐壁口,雖然狹窄,但裡面還算寬敞,且鑽進去躲上一躲,待那韃子犬來了之後再做計較。"誰知剛擠了半個身子進去,卻見那爐膛裡邊竟然掛著個上吊的死人,死者臉上白慘慘的瞪目吐舌,兩腳懸空,在面前晃來晃去,張小辮毫無防備,乍一見到這件打秋千的事物,不由得吃了一驚,被唬得半死。

  這正是:"富貴榮華人皆羨,生死玄機有誰知?"卻不知張小辮在劍爐中有哪些奇遇,又能否設計擒殺神獒,且聽《賊貓》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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