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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所以城裡的人們大多知道慣例如此,見到半空裡屍氣沖天,就知道定是南門已開,把神獒放進來了,急忙閃出街道,躲在一邊繼續觀看。果然過不多時,便從南街上闖來一群餓狗,約有數十頭之眾,將一條兇猛猙獰的巨犬簇擁在當中。

  張小辮雖是初次見到神獒,但他略得了些相貓辨狗的訣竅,一看之下已知此犬不凡。在《雲物通載·犬經》一篇當中,把世間的狗按照體形大小,粗分為三類:最大者為"獒",普通中常者為"犬",體態小的才稱作"狗",這是從古就有的說法。可現今世上常將"犬"與"狗"混同,卻不知兩者有別。

  那條被民間稱為神獒的惡犬,比拉磨的驢子也小不了多少,身上有數片天生的血斑,行動之際如同被一團團火雲圍繞,只此一節,便可斷定,並非是真獒,而屬於犬類中體形最近於獒的品種,應該是從漠北草原上來的"韃子犬",可以屠獅滅虎追殺群狼,性情最是兇猛無比,不知江南之地為何會有此神異之物。

  張小辮卻沒往深處去想,只顧著同眾人一起看熱鬧。只見那夥全身腥臭的群狗,視周圍的人群有如無物,大搖大擺地徑直來至法場刑台,一眾野狗餓犬見了滿台血腥狼藉,登時從口中滴落大串饞涎,一個個吐著猩紅的舌頭喘著粗氣,卻都在台下搖尾趴伏,誰也不敢搶在首領之前去吞吃老鼠和尚的屍骸。

  那神獒軀體雖然巨大,卻格外靈動敏捷。它好似肋生雙翅,離得幾十步開外,竟呼的一聲從空中掠過,直躥到臺上,一口咬住擺在木樁上的血肉,三嚼兩咽便吞入腹中,隨即低頭舔血。那死囚潘和尚好生肥胖,被碎剮之後,木板上遍地盡是油膏鮮血。神獒一條大舌頭能有兩尺多長,一舔過去就是一大片,嘴裡"唏哈"有聲,神態怡然,把南街的大群野狗們饞得沒抓沒撓。

  待那神獒舔得心滿意足了,昂首幾聲狂嗥,聲如牛鳴,震動了乾坤,此時台下的餓狗們聽得嗥聲,就如接了聖旨一般,一哄而上。有的趴在地上舔血,有的幾隻扯住塊肉互相爭奪,餓犬們吃得興起,個個齜牙低嗥,目露凶光。

  四周圍觀的百姓和兵勇,看得俱是心旌神搖,但並無不忍之情。世風日下的時節,人心喪亂,越是血腥殘酷,越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許多人還有幸災樂禍之意。只有個別明白道理的,暗中連連嗟歎:"也不知咱國朝造了什麼孽,讓世人遭受如此酷罰?看來天下大亂難定,早晚還有禍事降臨。"

  也就是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法場上的血肉,連帶那些被劊子手碾碎的骨頭,便已被野狗們舔吃得一乾二淨,連半點渣滓都沒剩下,群犬卻仍然圍著神獒徘徊不去,虎視眈眈地盯著四周的軍民。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都看得呆了,就聽一旁那老公差驚道:"不好了,這群餓狗沒吃飽,看來是要……"話因未落,就見法場上的神獒猛然躥起,一下撲倒了站在人群中的刑部劊子手劉五爺。還沒等眾人看清楚怎麼回事,那韃子犬早已掏出了劉五爺的滿腔心肺肚腸。它身後的野狗們四出如箭,狂吠聲中撲進人群裡亂撕亂咬。

  靈州軍民人等一下子就炸了鍋,都想躲避逃命,但人擠人、人挨人,哪有騰挪閃展的餘地,但見四下裡血肉橫飛,頃刻間已有百餘人橫屍就地,擠撞踩踏當中更不知傷了多少。

  馬大人和圖海提督在樓上看得真切。老圖海見了這血肉橫飛的慘狀,驚得心膽俱戰,連忙按住頂戴鑽到了桌下。巡撫馬大人還算得上是臨機鎮定,他早就有心廢除舊例,卻始終未能得便,眼看釀成了大禍,再後悔可為時已晚了,拍案大罵道:"反了!反了!左右與我聽命,凡是城中野狗,一概格殺勿論!"

  那法場上咬死劉五爺的神獒吞了幾口活人鮮血,心意更是猙獰欲狂。它似乎也知道街角樓閣上都是當官的,縱身踏住擠做一團的軍民,先是伏腰埋首,隨即用盡全力,激射而起,騰身飛躥上了半空。這韃子犬矯捷絕倫,堪比插翅的熊獅虎豹,連數丈高的圍牆也能縱身躍過,二層的樓閣哪裡放得在它眼中,它瞪起血紅的雙眼,在空中盯住馬大人直撲過去。

  馬天錫大驚,萬沒想到惡犬竟想刺殺朝廷命官,極端駭異之下,不禁也是臉上變色,幸得他早有準備,隨從的數十名親兵衛士都藏了火器在身,立刻抬起一排火槍射出。有道是神仙難躲一溜煙,滿擬將那神獒斃在當場,誰知此犬敏銳無比,更是識得火器犀利,它身淩半空,竟能使用腰腹之力,憑空拔起身形,倏然躥出數丈之高,一舉躍上了二層樓閣的房頂,踏翻了許多瓦片,再不多做停留,一路飛簷過壁而去,還不等槍聲硝煙散盡,便早已逃遁得無影無蹤了。

  這正是:"鼇魚脫了金鉤去,搖頭擺尾不再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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