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糟糠之妻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之芸想到,有一個地方可以送這一老一小地先呆上一段時間。

  袁勝寒的小姨。

  這兩年,之芸跟那老人已走成了親戚似的,逢年過節的,她總會接了老太太過來。

  這也是她跟勝寒唯一的聯繫了。

  倩茹與甯顏坐在一起,安慰地摟住她的肩。

  甯顏說:「這些年,我是有點怨她的,可是,我從來沒有想讓她這樣,從來沒有!我小時候,身體不好,難帶得很,我們家又沒有老人幫襯,爸爸工作也忙,是我媽一手把我拉大的。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恨過她,從來沒有!」

  倩茹說:「沒有人說你恨她,有誰會恨自己的媽?這事兒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她的錯。」

  「那麼是誰的錯呢?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我們,一個個的,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倩茹歎息一樣地說:「是啊,我們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母親終於從急救室裡出來了,人還沒有清醒。

  醫生說,這次中風,還算好,原來的身體底子好,算是扛過去了,可是恢復得怎麼樣就難說了,要看她自身,還有照顧的程度。

  倩茹說回去做點吃的送過來,方爸爸與甯顏守在病床前。

  媽媽無知無覺地躺在病床上,嘴角略有些歪,甯顏拿過毛巾,替她擦掉流出來的口水。她精明一世俐落一世的母親啊。

  甯顏叫父親在躺椅上歇一下,自己坐在椅子上看著,以便有情況隨時找醫生來。

  倩茹送了東西來叫他們吃,方爸爸一口也吃不下去。

  倩茹悄悄拉了甯顏說:「這樣可不行,你爸也不能老叫他在這兒守著,萬一再倒下一個來,就不得了了。」

  甯顏說:「現在他是肯定不肯回家去的,等我媽醒了我就叫他回去。我一個人可以了。」

  「你還有女兒,學校能請下假來嗎?」

  「我打了電話給校長,我想,下面,有課我就去沒課就到這兒來,我跟他說,該怎麼扣工資或是獎金都照規矩來,校長那頭基本也答應了。」

  倩茹想了一想說:「你一個人也不成,累倒了,女兒怎麼辦?這樣,我來吧,我幫你。」

  甯顏感激地說:「怎麼好累你……」

  倩茹說:「我也不過是個閒人,也好,省得我在家東想西想的不安生。」

  甯顏拉緊她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我媽這一倒下來,我的心倒靜下來,沉下來,要是我再垮了,我女兒怎麼辦?我老爸怎麼辦?你也要這樣想,你也不能垮,我們都不要垮,慢慢挨過去,總會走出去的,走出去,就好了。」

  甯顏的媽媽是在兩天后醒來的,神智還算清醒,話說得不大流利,好象也不大記得起那天發生的事兒,眼睛裡有一種孩子的無知與懼怕。

  甯顏現在忙得恨不得有分身術,她跟搭班的老師們商量了,把課都調到上午,下午她不坐班,到醫院陪母親,換爸爸換回家休息,之芸會替她接了女兒送到方爸爸那兒,倩茹會來換她回去吃飯陪一會兒女兒。有時乾脆就叫她不要再回來,她會替她陪床。

  甯顏回到家,方爸爸早把飯做好了,他多年來第一回下廚房,起先做出來的飯不是夾生了就是糊了,菜也多半少鹽寡油,但是,很快就上手了,半個月下來,他居然連紅燒牛肉都做了出來。

  方爸爸給女兒的碗裡夾了一大塊牛肉還有好幾個鵪鶉蛋,笑說:「不曉得有沒有你媽做出來的好吃。」

  甯顏看著父親臉上的笑容還有他頭頂與兩鬢突然冒出的大片的白髮,象頭上落了一層白灰似的,甯顏大口地吃著父親做的飯菜,吃完了一碗,站起來又添了一碗。

  父親吃驚地看著她,甯顏回頭看見爸爸的表情,聽得爸爸說:「從你小時候自己會吃飯開始,我就從來沒有看過你添過飯!」

  甯顏低頭看看自己手裡裝得滿滿的飯碗,也笑起來,低頭一邊自己大口地吃著,一邊給女兒餵飯。

  她是真餓,醫院家裡學校三處跑,她需要精力需要力氣,她要象一個老樹根子那樣的強勁結實。

  方爸爸默默地放下碗,接過女兒手裡的小勺給孫女餵飯,一邊說:「你媽十來歲的時候,跟你過去一樣,一頓飯只吃一點點,還要合口的小菜才行,可是下放幾年,挑了那麼些日子的擔子,忽然有一天,一頓飯能吃下三大碗糙米飯,後來年成不好,什麼都沒得吃,回城來,一次吃過五個大饅頭。日子好過了,她的胃口就又小下來了。」

  甯顏聽著父親的話,想像著年青的母親,少年時受苦,年青時的艱難和老來的操心受累,心裡所有的怨在這一切面前如同暖爐前的冰塊一點點地融化,化了滿心溫暖的水。

  甯顏每天都會去陪媽媽,知道媽媽愛乾淨,她給她洗臉擦身,給她念書,一個月後,母親可以下地了,她就扶著她在樓下慢慢地走,媽媽的眼睛,會偷偷地觀察審視著女兒,可是卻不與女兒的目光對視,甯顏倒是有說有笑,還鼓勵媽媽:「媽,要多多說話,說得越多,語言功能就恢復得越快。」

  媽媽詫異地望著女兒,還是那個樣子,還是那副聲音,可是,有什麼不一樣了。她總以為自己是家裡的頂樑柱,是女兒的主心骨,可是事實好象不是那麼回事。這種認知讓她有一點寬慰又有一點心酸,象個小孩子在大人面前那樣,一次又一次地偷眼看著,一次又一次地確認,這個鎮定自若地,緩緩而談的女子,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女兒,有一刻看得像,有一會兒看得又不大像,她漸漸地在這樣的一個遊戲裡找到了一種簡單的而豐富的樂趣,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跟女兒說話,說女兒小時候的事情,有點含混不清,有點兒顛三倒四,有時候還把緩歌身上的事錯安到了女兒的身上,可就是不去說不去問女兒離婚的事兒。

  有一天,方爸爸陪床的時候,甯顏媽突然問老伴兒:「老方,你說,甯顏心裡頭,是不是多少有一點恨我?」

  方爸爸這才明白,原來她什麼都記得的。

  51

  甯顏媽問甯顏爸,你說甯顏會不會心底裡是恨著我的?

  今天,同病房的那個老太太被女兒接回家去洗澡,只剩下甯顏爸媽兩個人。

  甯顏媽說話還是有些含混,但是比起早些日子來好得多了。唔唔嚕嚕的話音裡,少了平日裡的俐落與精明,多了一些怯意和不安。

  甯顏爸說:「說哪裡的話,天底下哪有恨自己媽的孩子,有也是糊塗孩子。」

  甯顏媽過了一會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說呀,她怎麼就那麼大的膽子,說離就離了呢?快四十了呀,拖了個孩子,將來怎麼辦啊?還能找到什麼好的呀?」

  「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走一步看一步。」

  「我其實也不過是想讓她將來有個依靠,李立平再不好,也還算個正經人,總是個依靠呀,她又沒個姐妹兄弟的,將來我們兩個一死,她怎麼辦?」

  「她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

  「哪個?緩歌啊?兒女怎麼能指望得上呢。」

  「不是緩歌,她還可以靠她自己啊!」

  「她自己?她在家的時候,哪次不是我們替她拿主意?考學校,找工作單位,相親談物件,在家她連塊手絹都沒有洗過呀。」

  「可是你看她這次多麼能幹!帶女兒,上班,洗衣做飯,侍候你,聯繫醫生,給你換病房,哪樣不是她在做?」

  甯顏媽不做聲,想到女兒這些日子以來吃的苦,眼圈漸漸地紅起來。

  甯顏爸接著說:「不是這次你病了,連我都不知道我女兒這麼能幹,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呢。再說,她還有她的好朋友們幫著,倩茹,之芸,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她們總能相互扶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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