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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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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地叫了她一聲:「蘭若……」 仿佛她沒聽見,仿佛她又聽見。她略略回了一下頭,嘴角努力上揚著。 我目送她走向一個不屬於她的國度,她身邊的男人是她這輩子最後的一次博彩。她輸不起了,她比誰都清楚這點。 我掏出包裡的小圓鏡,收拾好妝容。我的子牙出國深造回來了,他回來了。 他來了,他們擁上去。哪裡來的那麼多人,怎麼可以有那麼多的人。子牙淹沒在那堆人裡面,他的樣子模糊不可辨認。 我們追求的東西都已經得到了,子牙和我。但是,我們失去了彼此。 他成了這個國家最有才華的青年作家之一,我是他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希望得到他的青睞,可是我,我要離開他了。 子牙啊子牙,我要離開你了。 22歲的子牙喜歡文字,他堆砌起它們,用情感的宣洩來填充平淡的生活。他寫了很多的字,我是他第一個讀者。我給他改錯別字,改標點符號,改這個改那個,我對自己的更改那麼自信。即使我越改越錯,子牙也只是笑著接受。他俯在桌子上寫字,數年後,我們擁有了第一台電腦的時候,他還是改正不了俯身的姿勢。他是彎曲著的,這個姿勢虔誠極了,是對文字的虔誠。我喜歡他的這個姿勢。 他完成了生命裡第一個長篇小說的創作,他對我說:「柳丁,我很快就要名揚四海。」 他好天真。 我點著頭,我也好天真。我們抱在一起,蜷縮在薄薄的被子裡,渴望能改變現狀。他的懷抱溫暖如許,我冰涼的手纏繞在他的後背,他的手纏繞在我的腰際。我們像兩隻大蝦,弓著身子,尋求妥帖的撫慰。 他親吻著我的嘴唇,局促不安。我的嘴唇很乾燥,捨不得買一隻潤唇膏。我拒絕著,不是因為我不願意貢獻自己的嘴唇,而是我怕他會厭惡它的粗糙。我們感知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需要進一步的探求。 我強迫他停止,跑去廚房找那罐蜂蜜。粘稠的蜂蜜甘甜清涼,我把它塗抹在嘴唇上,忐忑地甚至害羞地躺回子牙身邊。我的左手撐起自己半邊身體,右手撫摩著他的胸口。我把自己的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他驚慌中故作鎮靜。他的手重新攬上我的腰,16歲少女細細軟軟的蛇一般的小腰。那雙手漸漸有力起來,扣進我的皮膚。 我如此專注地吸吮著他的嘴唇,聞著他口中煙草的氣息。 他翻身把我壓在下面,我們的呼吸聲有如驚濤駭浪。我微微閉上雙眼,他忽然跳下床去。他尖叫了一聲,沖進衛生間。 冷水沖刷著他的身體,在這個冬天的夜晚。 我點上一支煙,開了窗,趴在窗臺上吹著同樣冰冷的風。 是北風嗎?北在哪裡?南又在哪裡? 子牙,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安全而徹底地擁有彼此? 子牙走出衛生間,潮濕的頭髮伏帖著,他不太自在地笑笑。我說:「子牙,我學會抽煙了。」 他說:「柳丁,我學會洗冷水澡了。」 「來,子牙,快指給我看,哪裡是北方?哪裡是南方?」 「傻瓜,南方在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濕潤而狹隘;北方嗎?去北方需要跋涉遙遠的路程,需要越過無數的山,那片土地乾燥而寬厚。我們是要去北方的,我要帶你去。那裡的冬天很冷很冷,你怕嗎?」 我扔了手上的煙頭,扭頭沖進衛生間,反鎖上了門。脫光了衣服,擰開了花灑,仰頭,跺腳,是一頭發瘋的小母獸。子牙敲打著門,歇斯底里地叫喊著我的名字。我不管,我要證明我不怕寒冷。我完全可以跟子牙一樣,為了守侯他,我可以吃任何的苦。 冷水滲透進每個毛孔,每個毛孔劇烈地收縮著。我咬著嘴唇,不允許自己發出聲音。我張開手臂,讓冷水充分流經我的每寸皮膚。我要記住這感覺,忍耐著的寒冷和淒涼。 是的,淒涼。蘭若說的對,我是淒涼的。可是蘭若,我不害怕淒涼。我把身體裸露在冷水裡,我沒有恐懼和畏縮過。 子牙撞開了門,拿了大毛巾包住我不斷戰慄的身體。瘦小的身體,蒼白的身體,虛無的身體,空乏的身體。他隔著毛巾抱我:「你傻不傻?傻不傻呀?」 「子牙……」我的牙齒「咯咯」作響,「你做的……你做得到……我……我一定也要做到。我不怕……冷,我要跟你……去北方。」 「你真是個孩子。」 「不是的……我……是你的妻子。」 他抱起我,抱起一隻小猴子或者小嬰兒那樣。他的表情是可愛的,生怕他抓不住我似的。 我們再次蜷縮在薄薄的被子裡,除卻了對方,我們一無所有。我們內心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改變現狀。去北方,確切地說,我們要去北京。 北京,北京,北京。我夢見了北京,它是紅色的,紅彤彤的,火辣辣的。它不寒冷,火爐一樣熾熱。我出了很多的汗,我說:「子牙,你說謊,北京很熱……火山爆發了……」 清晨,子牙拼命叫醒我:「柳丁,快起來,我送你去醫院。你的身體滾燙得像個火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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