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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現在出去也要結算的,不如看一會再走好了,你難得來一次。」鄭諧拉著她走在一名打扮成兔女郎的服務生的身後。

  他們的臨時位子非常好,因為鄭諧剛坐下就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燈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而且筱和和離他不算太近,但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將她的舉止看清楚。

  筱和和軟軟地倚在最靠牆的一張沙發上,兩腿隨意地曲著,整個人好像被嵌進那沙發裡,如軟體動物,姿態慵懶而嫵媚。

  她坐的那處本是極隱蔽的地方,但仍會有迴旋的弱光時時映到她的臉。她在看臺上的演出,神色有一點恍惚,一隻手扶著高腳的酒杯,搭在腿上的那只手則夾著一支煙。

  她偶爾重重地吸一口,極度嫺熟地吐出一串煙圈。然後她很專注地盯著那些煙圈一點點慢慢地消散,就像在欣賞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

  其實並不是筱和和自己願意到這種地方來的,而且她也沒那麼大的膽量不接鄭諧的電話,甚至公然關機。當時周圍太吵,她聽不見鈴音。鄭諧打到第二回時,手機就沒電了。

  那天晚上下班後她沒走,而是留在公司將手邊的一幅制了大半的圖做完了。另有兩個同事也在加班。

  她的女強人老闆曹苗苗在隔了密封玻璃隔斷的獨立辦公室裡對著電話發脾氣,柳眉倒豎,怒髮衝冠,最後將電話撥出來,用力地扔到牆上。

  他們在外面謹慎地裝作視而不見。

  結果才過了三分鐘,女老闆已經平息了怒火,整齊妥貼地玉立在門口,笑語盈盈地對大家說:「老娘今天請客,誰陪我?」

  那兩人一人稱要回家看孩子,另一人稱要給女友做飯,速速逃遁。

  筱和和一時沒想出合適的理由來,就被老闆挾持了。

  本來曹老闆開著車,可是她奮力一倒車,便將車子蹭到了牆上,車尾凹下一大塊。老闆說:「媽的,今天遇了一天的鬼。走,我們打車去。」

  和和說:「我來開車吧。」

  然後就到了那一處據說有嫵媚的俄羅斯男人和女人跳豔舞的著名夜總會。

  和和的老闆心情很差。她心情越差就笑得越響,話說得越溜,酒喝得越多,左一杯右一杯,轉眼就一瓶,然後再開一瓶,還拖了和和陪她猜拳,誰輸誰喝。

  她絮絮叨叨講前塵往事,從幼稚園一直講到一小時前鄙視她性別的混蛋同行。和和不插話,安靜作聽眾,聽到累時便將酒當飲料喝。

  老闆乍舌:「和和,你酒量不淺啊,以前沒看出來。」

  和和低頭看一眼:「咦,這是酒嗎?我以為是飲料。」

  曹老闆身材高,頭髮短,聲音醇厚,舉止豪氣,就沒人把她當女人。她叼了一支煙瀟灑地點上,那煙的氣味濃烈,和和咳了一下。

  老闆說:「這煙是挺嗆人的。算了,不抽了。」

  和和說:「苗苗姐,這煙的氣味特別,給我一支吧。」

  女老闆喝得已經有點多,她湊過去一邊幫和和點煙,一邊嘖嘖地說:

  「你那哥哥若是知道我拐了他的和和妹妹到這種地方來,會不會拆了咱們公司?他每次看我那眼神就好像我是同性戀似的,他是不是擔心我對你圖謀不詭啊。」

  和和被逗樂了:「不會。沒有啦。」

  「我真希望鄭諧那小子現在就出現,讓他看看他乖得像小白兔一樣的和和妹妹現在這德性,然後我在一邊欣賞他中風的表情。」

  「他不會來這裡的,他討厭死這種場合與這種節目了。而且就算他在這裡也不會有什麼表情的,你肯定看不成。」

  曹老闆說:「X,鄭諧就是個非人類,從來沒正常人該有的表現。」

  和和笑吟吟:「其實他對你挺客氣的,你當面罵他他也不反駁,你踢他的車他都裝沒看見。幹嘛老跟他針鋒相對。」

  曹老闆罵:「那叫徹底的無視好不好?是把人輕視到極點的表現。說起來,我這輩子在鄭諧面前唯一揚眉吐氣的一回,就是你當著他的面說,你一定要到我公司來工作,否則你就不在這個城市呆著。哈哈,他當時那樣子就跟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雪糕似的,嗖嗖冒冷氣呢。」

  和和說:「他那次真的挺生氣,好幾天沒理我。其實他並不反對我跟著你工作。都怪你先去惹他,每次都是你先挑釁他。」

  曹老闆說:「我跟你說過我從小學到中學一共暗戀了鄭諧十年的事吧?十年裡我寫了幾百封情書,最後終於鼓足勇氣全都送給了他。」

  和和說:「咦,沒講過。我只記得你上學的時候,每次看見他都要輕蔑地瞪他,我以為你從小就不喜歡他。」

  曹老闆說:「少女情懷嘛,羞澀,欲擒故縱。你從來沒玩過這招?」

  和和搖頭。

  曹老闆說:「你可真是好孩子。我跟你說,鄭諧後來把我那些信按著時間順序整整齊齊地排列好,每一封都打開,大概檢閱了一遍。然後他寫了封信給我,只有一句話:『曹苗苗同學,你的書法越練越差了。』靠!後來我談戀愛,談一次失敗一次,全怪他給我留下了心理陰影!」

  和和絕倒:「原來他也有這樣的幽默細胞呀,我從來都沒見過的。」

  曹老闆說:「噢,原來你也不是鄭諧的哪一面都見過啊。」

  和和「嗯」了一下,沒再多話。

  曹老闆看了幾眼臺上的豔舞:「沒勁,還以為有更刺激的呢。對了,據小道消息說,鄭諧這一回跟那個楊什麼的,可能要結婚了,真的假的?」

  和和說:「應該很可靠吧,他這一回真的很認真。」

  曹老闆搖搖頭:「我不能想像鄭諧墮入愛河的樣子,他就不像個會愛人的人。」

  和和微微笑著說:「結婚這種事,誠心實意比愛情更重要,態度認真就好。」

  曹老闆先點頭,又搖頭:「總之我就是嫉妒,嫉妒。」她見和和不說話,自己補充,「你怎麼都沒一丁點反應啊?」

  和和問:「反應什麼?」

  曹老闆說:「哥哥現在要成為別人的了,你沒失落感啊?連我都很失落呢。」

  和和莞爾:「我有什麼可失落的,他本來就一直在跟別人交往啊。苗苗姐,你真博愛。你平均一年談六次戀愛,花癡一打以上的男人,結果你十多年前的暗戀對象要結婚了,你竟然還吃飛醋。」

  曹老闆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嘛,和和你可真神經大條。哎,吵死了,我去接個電話,你乖乖地坐這兒別亂跑。」

  筱和和看著老闆兼朋友離開,將自己坐的姿勢調整得更舒服一些,又抽出一支煙點上。

  十分好的煙,勁道非常很大。和和全身都漸漸放鬆,表情也放空。

  她一向活潑甜美,勤快又隨和,深受老老少少的喜愛。寫字樓裡喜歡她的女性甚至比男性更多。但是沒有人的時候,她通常沒什麼表情。

  這裡烏煙癉氣的。不想被其他人的二手煙荼毒,最好的辦法是自己抽一手煙。

  她剛才喝的那些酒漸漸湧上一點酒勁,而且這裡噪音很大,她的頭開始有點疼。

  和和看見曹苗苗走回來,又調整了一下坐姿,表情也很自然地乖了一點點。她想建議她一起離開。

  可是曹老闆卻並不看她,而是定定看著前方一點,喃喃地念:「媽的,今天果真是到哪兒都能遇見鬼,諸事不順。」

  和和順著她的方向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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