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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天空非常晴朗。月亮已上中天,映得大地一片光華,星子反而看不太清。有風拂過,方向不定,時而帶著暖意,時而很涼爽。

  陽臺是露天的,面積很大,和和在那裡擺了一隻月牙形狀的藤編搖椅,和幾隻樹樁造型的木頭矮凳。

  和和對她不感興趣的事情非常懶,所以陽臺上沒有通常的花花草草,非常清爽。鄭諧記得以前這裡擺了一大排仙人掌和仙人球,因為那種植物不需要總是澆水,生存能力強。但是現在連這些都不見了,大約和和怕傷到了她的貓,她的粗心和細心非常有選擇性。

  思及那只貓,鄭諧從進門後竟然也沒發現,不知躲哪兒去了。他不喜歡它,估計它也不喜歡他,被他躲閃過幾回,自己也知道見到他要繞道走了。

  鄭諧轉了一圈沒找到貓小寶,卻找到了貓的小窩,想到它肯定沒吃上晚飯,於是從冰箱裡翻出兩包妙鮮包給它扔到窩門口處,自己又回到陽臺上,在那只可以搖來搖去的籐椅上坐下來,看著月亮。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自己有什麼事可做,於是掏出手機給楊蔚琪打電話。

  「你到家了吧?」鄭諧問。

  「早就到了。你那邊沒事吧?」

  「沒。能有什麼事?你在做什麼?」

  「看碟,《窈窈美眉》。你呢?」

  「看月亮。」

  楊蔚琪在電話那頭笑:「你看見嫦娥姐姐了?」

  「沒,只看見月亮表面坑坑窪窪,我覺得嫦娥在那上面沒地方可住。」

  「或許她住月亮背面,我們看不見的那一面。你用望遠鏡在看嗎?不然怎麼看得到月亮的坑?」

  「沒有望遠鏡,我觀察加想像。」鄭諧把電話移到耳朵另一邊,「你看的是那部《Sheisallthat》?你竟然也會看青春片,而且是這麼老的片子。」

  「看老一點的青春片會顯得我膚淺和幼稚的程度輕一些,而且與眾不同。」隔著電話,楊蔚琪比平常更俏皮些,「鄭諧你竟然連這片子都看過?不像你的調調啊。」

  「沒看過,只是聽說過。」鄭諧說,「那片子是好結局嗎?」

  「當然,看青春片就圖輕鬆,誰願看傷心的結局?」

  「哦。」鄭諧把到了嘴邊的一句話咽下,繼續抬頭看月亮,試圖判斷出它移動的速度。

  電話沒掛,他一向等著楊蔚琪先說再見。一會兒後,楊蔚琪說:「鄭諧,國慶假期你若沒什麼事情,我們去遠一點的地方玩兩天吧。」

  「好。你想去哪裡?」

  「哪兒都可以,只要人少一點就好。我們去慶祝一下。」

  「慶祝什麼?」

  「慶祝我們交往時間過半。現在我們已經認識一個月了,我自己有時都覺得很神奇。」

  鄭諧立即明白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呆了片刻,緩緩地說:「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都沒有。」楊蔚琪接得很快,但立即換了一副輕快的調子,把上一個話題岔過去,「下周我請你吃飯吧。我最近學做了幾道名菜,希望有英雄敢於以身試菜。」

  「好。」

  「你記得自備胃藥。」

  鄭諧收了線,沒多久那種莫名的無力感又漸漸湧上來。他回房間去看了一眼和和,她還在睡著,睡得很熟很安靜。回到陽臺後,他又抬頭看了一眼月亮,想起當年一首流行到一聽就頭大的歌,《都是月亮惹得禍》,無聲地笑了笑,又摸了一遍自己的口袋想找出些東西來,這回他摸到一盒煙和火柴,是從蘇荏苒婚宴上拿的,每位客人都有。

  極好的煙。他取一支含在口中,用火柴點燃。風不算大,但他許久不用這種東西了,劃了兩根才劃著。

  其實他極少抽煙,所以抽第一口時,因為迎著風,甚至被嗆了一下。

  鄭諧思忖著該將煙灰撣到哪裡,然後他直覺他在被窺視。他的直覺向來靈敏。

  果然,在門口處,那只令他頭痛的小動物貓小寶,正探頭探腦地望著他。

  鄭諧有很久沒見它了,覺得它長大了一點,連眼神都似乎成熟一點了。

  儘管貓小寶好像沒有要靠近他的打算,但鄭諧還是全身警戒起來。結果那只小貓只是嗖一下竄到陽臺的某個角落,叼出一個盤子扔到他面前,又快速地逃走了。

  他低頭撿起,竟是一隻十分精緻的小小錫盤,四周雕著花朵和天使貓,看起來像煙灰缸。

  鄭諧就那樣在籐椅上搖啊搖,有一口沒有口地吸著煙,吐出的煙霧還沒有成形便被風吹散,樓下草地上有隱隱約約的蟲鳴聲。這種感覺似乎回到少年時,尤其被剛才那只貓小寶一攪和,這樣的夜晚甚至有了童話色彩。

  他看著月亮似乎又向西斜了幾度夾角,數了數某一塊天空到底能看見幾顆星星,然後便有了一點點困意,朦朧間似乎回到很多年前,他那從來都不苟言笑的爸爸說:「阿諧,我送你一件生日禮物。」然後他就見到了被包在淺粉色糨褓裡的小小的筱和和,小小的包被上印了許多的小貓,糨褓中間攔腰系了一根紅綢子,結成花朵狀。

  他在迷糊之中都想笑,這麼荒唐又有趣,分明是夢,但竟然跟真的一樣。然後又夢見和和很快地長大,笨手笨腳地爬,踉踉蹌蹌地走,咿咿呀呀地說話,戴上紅領巾,得許多的小紅花。他的夢如走馬觀花的觀景長廊,那麼久遠的過往,就在有限的長度內一幀幀地浮現,有些鏡頭模糊,有些鏡頭清晰,大多數都是和和在笑,淘氣地笑,得意地笑,開心大笑,還有周星星式的假笑。

  但他記得最清晰的卻是這一副,他遠遠地看著和和坐在沙發上蜷成蝦子狀,緊緊摟著抱枕,一邊看著電視,一邊無聲地掉淚,淚流了滿臉,一直流進嘴角,她尚不自知。直到發現他在看她,才擠著笑說:「我的鼻炎又犯了。」將螢幕暫停,轉身到洗手間去洗臉。

  鄭諧低頭看桌上那張DVD的封面,青春洋溢的一雙面孔,俏皮的動作,與和和當時差不多的年紀,《She is all that》。明明看起來是一部喜劇,卻令她哭成那個樣子。

  鄭諧還在半夢半醒間恍惚著,又因為在虛無中仍感覺到被注視而猛地睜開眼。果然這一回是和和抱著一團被子站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看著他。她已經換掉禮服,穿著印滿淺色小花的睡裙,頭髮還是亂蓬蓬地散著,有一半被風吹得擋住了眼睛。

  見他醒來,和和說:「你怎麼在這裡睡著?會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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