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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舒子寅回到書房,在柔和的檯燈下,她想到了叢林時代、生存、繁衍、面具、圖騰、火和銅鈴的舞蹈、恐懼、死亡……她感到自己正置身於一個非常陌生的地方,在黑色的湖水的包圍中,這座迷宮般的別墅讓她親歷了只有鬼魂才能發出的夜半哭聲,以及隨時可能在走廊上,在樓梯口忽閃忽滅的人影。她在閣樓下的樓梯口撞上過直挺挺的上吊的女人;在荒島上捧起過很可能曾是這裡的女傭的骷髏人頭;她還和那個叫饒秋穀的已死去的女人面對面說過話,她的乾枯的身體和脖子下突出的鎖骨給人以陰氣森森的感覺。想到這些,舒子寅起身去將書房的門反鎖上,夜已經深了,伸在視窗的樹尖像黑衣人一樣在夜風中搖晃。

  洪于和魯老頭一起在小木屋外的石桌旁喝酒。自從建了別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和魯老頭在這裡喝酒。剛才,他從島邊閒逛了一遍走回來時,看見了石桌上的酒壺、毛豆和鹵肉,一種遙遠的親近感突然升起,他感到好香好饞。多少年了,他早已忘記了這種感覺。「我也來喝一杯。」洪於說。

  魯老頭又驚又喜,連忙用衣袖擦了擦身旁的石凳讓洪於坐下。給洪于斟酒時,他的手有些抖,連聲說:「老白乾,你能喝嗎?」洪於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喉嚨裡燒乎乎的。「痛快!」他說,「還記得那次,半夜裡你陪我去觀音橋買酒嗎?」

  那是30年前的事了,魯老頭還是個鄉村少年。洪于這個知青哥在某個半夜時突然想喝酒。那種強烈的願望仿佛不喝酒今夜就活不過去似的。在這之前,小名叫「小狗仔」的魯老頭陪著洪於坐在曬壩上看星空。洪於兩個多小時不說一句話,像一個白癡似的。他感到眼皮發沉,便說,洪大哥我睡覺去了。睡到半夜,洪於來敲門,說小狗仔小狗仔,陪我買酒去。小狗仔睡眼惺忪,陪洪於去3公里外的觀音橋買酒,那裡有一個雜貨店,店主被敲響後罵了幾句,但洪於不生氣,只要買到了酒就行。

  「30年了,像做夢一樣。」魯老頭感歎道。

  「是的,我們都老了。」洪於也歎了一口氣,「人為什麼會老呢?」他又端起了酒杯,仿佛賭氣似的問道。

  正在這時,遠處的島邊傳來「轟」的一聲水響,仿佛一聲大石頭砸進了水中。又是夜半時分,洪于和魯老頭使了一個眼色,魯老頭便將一個手指塞進口中,吹出一聲尖厲的哨音來,這一招魯老頭從小就會。別墅門開了,伍鋼和小胖子沖了出來。他們知道魯老頭的哨音是有情況的暗號。

  熊熊的火把燃了起來。洪於說:「也給我一枝。」魯老頭猶豫了一下,將一枝火把遞給了洪於。洪于舉著這團呼呼作響的烈火和大家一起向島邊跑去,他感到又回到了知青時代,那時候,打群架爬火車他沒有什麼不會的。

  湖邊又響起了「轟」的一聲,還有水花濺起來。伍鋼跑在最前面,只有他沒有拿火把,他說那會礙手礙腳的。洪於看見他已將短槍握到手裡。那支「五四」手槍是洪于專門從員警那裡給他搞到的,還辦了合法的持槍證。

  湖邊的波紋正在擴大著圓圈,除此之外什麼也沒發現。「那邊有人!」伍鋼突然叫道。大家 轉頭看去,沿著島邊不遠的地方,有個人影正在草叢中蠕動。小胖子說他好像看見了那個人的長鼻子,伍鋼說一定是潛水用的。刹那間,伍鋼已躥出去很遠,將大家甩在了後面。洪于看見伍鋼已快接近那人影了。突然,傳來伍鋼的一聲大喊:「站住!」同時,槍響了。清脆的槍聲第一次劃破了小島的夜空。接著,又是兩聲槍響,是打在湖面上的,濺起一片水花。

  大家趕到時,伍鋼沮喪地站在水邊說:「那狗日的,潛水跑了。」

  洪於站在夜色中舉目四望,突然,他的心一下子收緊了,透過樹叢中的縫隙,他望見了別墅的外牆上,兩個黑影正從閣樓的窗戶中爬出來,貼著牆面往下溜。他的頭腦中迅速閃過「聲東擊西」這個詞,糟了,閣樓上出事了!

  「抓住他們!」洪於指著那兩個牆上的黑影大叫。伍鋼他們都看見了,與此同時,那兩個黑影已經滑到了地面,淹沒在一片黑色的樹叢中。

  伍鋼、小胖子和魯老頭呈扇形向那個方向圍過去。洪於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撒腿便向別墅大門跑去。別墅裡出事了!閣樓上出事了!他後悔自己今晚該守在閣樓上。他一邊跑,舒子寅的臉不斷在他眼前晃動。

  槍聲已驚醒了女傭,她們站在別墅門口,惶恐地擠成一團。

  這天晚上,舒子寅在書房待到10點過,便回到臥室睡覺。連續兩天悶在閣樓上,她感到情緒低沉。她朦朦朧朧地即將睡著之前,想到洪於今晚怎麼沒上樓來看她呢?這兩天,她不斷地拒絕他要求一起喝咖啡、散步的邀請,他生氣了嗎?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舒子寅被輕輕地敲門聲驚醒。洪於來看她了嗎?「誰呀!」她問道。沒有回答,又是兩聲輕輕地敲門。「等等。」舒子寅叫道,她開亮了燈,穿上睡衣去給洪於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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