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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水冰清於是把那夜她的惡作劇說給了阮若弱聽,聽得她也直跺足:「難怪他一聽我說起你來,馬上就語帶輕蔑的說『那種女子』,原來竟是有這麼一出在裡頭,看來我還得再找上他一次,跟他解釋解釋。」

  「是呀是呀!你趕緊去替我澄清一下,我可不是輕浮浪蕩女來著,不過跟他開開玩笑逗逗趣罷了。」

  兩人正說著話,老鴇又進來了:「喲,原來是阮公子來了,怪道冰清耽誤了這麼久沒出來。不好意思啊,阮公子,冰清有個熟客在外頭等了很久了。冰清,你可別怠慢了吳老爺。」

  水冰清擠出一臉的笑:「媽媽再等等,我換件衣服就來了。」

  待到老鴇一退出去,水冰清一張臉都皺成桔幹了:「天,這個姓吳的,我真是受不了他,地道的色狼一個,每次去應酬他,都要動手動腳的,那次居然在我屁股上擰了一把,氣得我!」水冰清惱怒之極,「苦於沒了力氣,我的跆拳道功夫都施展不出來了,否則一定打得他像條死狗。」

  她這麼一說,阮若弱馬上聯想到被李略痛扁的姚繼宗,忍不住還要笑,邊笑邊悄悄咬著耳朵把這件事說給水冰清聽,聽得她也大笑不已:「原來是這麼著才打起來的,哈哈哈,該打該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痛快,這些色狼打死一個少一個。」水冰清一派眉飛色舞,仿佛李略打了姚繼宗,就如同是她揍了姓吳的一樣,倍覺解氣。

  兩人正笑成一團,老鴇又來催了,沒奈何,水冰清只得隨她去接客,阮若弱知道她這一去一時回不來,乾脆打道回府。

  阮府裡,玉連城正在等著她。阮若弱一見到他,馬上就心虛得不行,其實她心知肚明的很,玉連城肯定一早就看穿了她,只是遲遲不曾明說罷了,只怪她那日在馬車上多嘴,灌輸他一堆唐代人絕對說不出來的理論思想,讓他震動之下,不得不問出那句:「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玉連城端坐在客廳裡,捧著一盅茶慢慢地品,眉目靜定如井水無瀾,而一旁陪他坐著的阮若鳳,眼神卻亂得像三月裡的桃花汛,風生潮起,一波波全是粉豔緋緋的心潮彭湃。

  看著阮若弱進來了,玉連城把茶盅一擱:「三表妹,有點事情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呀?」阮若弱硬著頭皮問。

  「說來話長,可否借一步說話?」玉連城彬彬有禮。

  想想他曾經替自己抄過六百遍的《女誡》,阮若弱就無法拒他千里之外,明知他所謂的有事相求不過是託辭,肯定是來追問那個老問題來的,也心一狠牙一咬地答應了「借一步說話」的要求。事隔多日,他還要舊話重提,可見是下了決心,非問清楚不可。也罷,索性都一五一十的交待給他,諒他也不是那種會把她當妖精用繩子捆了送去沉江的人吧。阮若弱也是有過社會經歷的人,不是養在深閨半點不諳世事,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應該不會看錯人。決定要信任玉連城。

  「表哥,那就到園子裡去邊走邊說吧。」

  於是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客廳,玉連城還十分禮貌周全地對阮若鳳道了一聲:「二表妹,失陪了。」陪坐了半天也沒等到他一個關注眼神的阮若鳳,眼睜睜看著一對人兒儷影雙雙般的走遠,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真是一件很吃苦頭的事情。

  園子裡有一處紫藤花架,藤葉繁茂,如同一把青枝綠葉的傘,花蔭是一片盈盈可掬的碧色搖曳。信步走到這裡,阮若弱便在花蔭下的石凳上坐下,不待玉連城發問,她便自己坦白交待起來:「好了好了,不用你問了,我自己承認,我不是你的表妹阮若弱,我是一縷遊魂,在她的身上借屍還魂來著。」

  阮若弱故意講得駭人聽聞,看會不會嚇倒玉連城,只見他眉目隱約震動,旋即靜定如初,淡淡道:「果然如我所料。」

  不是吧,居然被他料中了?阮若弱無限驚愕地看向他,玉連城解釋道:「你自從尋過短見後,就完全判若兩人了,昔日的琴棋書畫一樣都不會,倒會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除去借屍還魂外,哪裡還有別的解釋?」說得也是,其實只要多多留心的話,看穿她並不是難事,只是畢竟誰也不是心思如此縝密的人,除了玉連城。

  「好了,你已經知道我是鬼魂附身,現在打算怎麼辦?要不要召道士來驅我離體呀?」阮若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玉連城沉吟不語,竟不似他往日爽快的作風,阮若弱沒料到他會這樣,不由有點失悔起來。難道看錯他了,他竟不能接受?真打算要對付她這個「鬼魂」?阮若弱可不希望被人朝身上撒黃符潑黑狗血什麼的,臉色頓時就緊張起來。

  玉連城有所察覺,抬頭朝她微微一笑,以此令她寬懷,那笑容極輕極淺,瞳中竟有淡淡憂鬱,頓時讓阮若弱撇下自己的擔心,關心起他來:「你怎麼了?好像不高……」話說到一半,就冰雪聰明的想明白了,「是生我的氣嗎?怪我不該占了你表妹的身子是嗎?」

  玉連城不答,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一雙眼睛仿佛是煙波浩渺的湖面,讓人看不清,半晌後,他才緩緩說道:「我對三表妹,其實一直沒什麼印象。她是舅父妾室所生,庶出的女兒,在大戶人家裡,一向不被厚愛的,很多場合,都輪不到她出席,再加上她自幼體弱多病,原本也就鮮少出戶,大半的日子都是在閨閣裡度過的。雖說是做了十餘年的親戚,但我見她的次數,恐怕十個手指頭都數不完,寥寥數面,我根本記不清她的模樣。她對我有心,我也是在那三甕松針雪後才明白的,在此之前,我半點都沒看出來。」

  阮若弱突然聽他說起往事來,起初有點怔忡,但很快聽得入了迷,見玉連城頓住,忍不住出聲催促道:「那後來呢?你知道她的心思後,拒絕了她是嗎?」

  玉連城掉過頭去,眼睛落在一旁的幾竿修竹上,頓了頓,方又緩緩道:「本來是想把東西退回去,但又實在不忍心,她回來就病倒了,我哪裡還說得出『不要』兩個字,只是我沒有用那三甕松針雪,而是把它們埋在我書齋前的一叢翠竹下。那三甕松針雪,是三表妹的一番深情厚愛,我消受不起。想著終有一日,她會有著真心待她的郎君,到那時,我就把這松針雪完璧歸趙,讓真正的有情郎去消受吧。」

  阮若弱聽得愕住。玉連城,還以為他肯定早已被愛慕者慣壞,會是一個將無數顆芳心輕擲浪拋的人,因為得來太過容易,自然也就不指望他會珍惜,誰知他卻有著這般細膩周全的心思,如此善待正版阮若弱的一番情意。他做得很對,女子獨有的溫柔情感,就應該留給最深愛她的人,所以這番錯愛,他雖然一時卻之不恭,但並不棄若敝屐,也不揮霍一空,而是代為保存,以期他日原物奉還。

  「收下這三甕松針雪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三表妹,是刻意地避開她。她本就體弱多病,我不願再添她一段為情所苦,避之不見,也是為著斬斷她一縷情絲。聽說她為著姚府提親一事,懸樑自盡,我本意想去看望,但再一深思,還是沒有去。相見不如不見,我去了也無益,既不能回報她的一番深情,又何必讓她芳心再生漣漪呢,就讓她當我是無情之人好了,那樣她還能醒悟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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