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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封瀾沒好氣地說:「除了你,沒人能隨便欺負我。」當然,說她瘋了的人還是有不少。她發現了一個訣竅,在那些人質疑前大方地承認自己就是瘋了,他們反而會無話可說。

  他們見面時,並不願把太多的時間用在無謂的口舌上。封瀾還告訴了丁小野一件事,這一年的春節,她爸媽和哥哥都在國外,她是陪馮鳴的父母一塊過的,馮鳴的遺體也已入土為安。

  在判決下來前,馮家二老對於封瀾的反復造訪,早已從抗拒轉變為習慣。他們的諒解,與其說是因為那筆鉅款,不如說是他們夫婦說服了自己,一個能讓封瀾這樣的女人幾乎傾盡所有來保全的人,終歸不會壞到無可救藥的境地。他們老來孤獨,某種程度上,封瀾的出現填補了身畔的空白。

  封瀾說,她做這些,是要丁小野知道,在這個世上他只欠她一個人的。

  封瀾還帶來了兩枚戒指,她說她受夠了每次提交探視申請時的名不正言不順。戒指通過了獄警的檢查後到了丁小野的手中,他好奇地問為什麼是兩枚?封瀾理直氣壯地說,一枚是她送給丁小野的,一枚是「好心」幫丁小野準備,好讓丁小野拿來送她的。

  丁小野滿臉無奈,說:「封瀾啊封瀾,我讓你多做點女人該做的事。你又讓我開了眼界。」

  他把那枚男戒留了下來,上交獄警代為保管,女戒則退給了封瀾。按照丁小野的說法,封瀾送他的戒指,不要白不要,他姑且答應了她的求婚。但是反贈給封瀾的東西,那是他的事,封瀾管不著。

  封瀾說,她的餐廳在大學城附近開了分店,即使她不是唯一的股東,但多少賺了點錢,要丁小野做好心理準備,當心出來的時候被富婆的排場晃花了眼。

  丁小野說他喜歡富婆,可是哪怕封瀾的餐廳像蘭州拉麵和沙縣小吃那樣開遍祖國各地,也不能包攬了男人送戒指的事。他送什麼,還得看他願意。

  「你不會送我一群牛和羊吧?」封瀾苦惱地說,看著丁小野帶笑的眼睛,又惡狠狠地補充道,「那我也不要白不要!」

  第二年,時間過得比封瀾想像中更慢。白娘子有縮地成寸的法術,她恨不能把一年縮成一秒。丁小野離開她太久了,自己一個人靜靜待著的時候,封瀾仿佛可以感受到時光像蝸牛那樣從她的皮膚上爬過,留下一道濕痕,卻沒有半點聲息。

  早先還有人問起她為什麼還不肯結婚,另一半在哪裡?現在他們都閉嘴了,知道真相的人反而比她還忌諱。人們都習慣了封瀾的孤獨,她也以為自己習慣了。只有躺在那張曾有過他的床上,她才會清晰地感覺到她不是一個人活著,她的等待是有彼岸的。

  這一年,封瀾已不再滿足於寄情工作,她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到處走走看看,就不會太在意心中那根時針跳動得緩慢。每看到迷人的風光和吸引她的美食,封瀾都暗自記下,以後怎麼都得讓丁小野陪她再來一次。

  她給丁小野寫了很多的信,寄了無數的明信片,想不到以低級趣味拉開序幕的兩人,會回歸柏拉圖式的愛戀。

  封瀾有封瀾的邏輯。她對丁小野說:「相互意淫才是男女之間的最高境界。」說這話的時候,她隔著一層玻璃向丁小野展示自己的新髮型。封瀾把頭髮剪短了,髮型師說,這樣會讓她看起來更年輕一些。

  「不好看。」丁小野說。他還是喜歡封瀾長頭髮的樣子。

  不過他想了想,又含笑道:「上次追你的那個男人一定也這麼認為。」

  他這樣說,封瀾反而很高興,總勝過藏在沉默背後的那句:「你願意,我當然會放你走。」

  「不會啊,別的男人都說我這樣更有女人味。」她摸著自己俐落的短髮,笑眯眯地歪著腦袋看他,「不過他們沒你皮實,經不起我折騰,還是不要禍害別人。在我把頭髮留長以前,你偷藏的那根髮絲也就成了絕版。」

  第三年,封瀾碎碎叨叨地說起了身邊的人。譚少城又嫁人了,對方是個老頭,比她死去的前夫更加有錢,對她呵護備至。她總說沒嘗過被愛的滋味,這也算得償所願了。

  周陶然的婚紗攝影工作室倒閉了,現在專門給某購物網站拍模特,日子還過得去。不久前封瀾在朋友聚會上偶遇他,他挖苦道:「什麼時候讓我幫你把那男人P進婚紗照裡?」封瀾不理會。周陶然既不是滋味,又有些心疼,問她:「你圖什麼?」封瀾說:「我喜歡。他比你強多了。」周陶然不服,他再不濟,總比一個勞改犯強,於是苦苦追問:「他比我強在哪裡?」封瀾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圈,說:「任何一個地方!」

  康康也有了女朋友,對方起初接近他的時候,自稱是個「拉拉」,康康把她當作「知心姐妹」同進同出。但封瀾在看到那女孩的時候就知道康康只有認栽的份兒,她沒見過愛著一個傻男孩的拉拉。果然沒過半個月,「拉拉」就把「聖·丘比特·康」收至囊中。

  吳江和司徒玦抱定了「丁克」的念頭,封瀾的大姨直犯愁。吳江可不管這些,日子過得美滋滋的。司徒玦是封瀾餐廳分店的股東之一,兩家更是常來常往,這幾年吳江哼的小調比他前半輩子都多。

  最離譜的是曾斐。封瀾對丁小野抱怨道:「你能想像他那樣的大男人在網上分享給嬰兒拍嗝的訣竅嗎?」

  到現在曾斐和崔嫣那一對也沒能避開別人的閒話。但凡知道點內情的人,面上誇他們登對,背過臉去總會有曖昧的笑。

  崔嫣是個眼裡從來沒別人的人,倒不是很在乎。孩子出生後,曾家更是徹底地接納了她的存在。封瀾有時看不得她那個甜蜜樣,故意潑她冷水,說:「你不問曾斐是不是真的愛你?」

  崔嫣說:「如果有一個男人在乎我的喜悲,寬恕我的謊言,包容我的缺點,願意犧牲自己的生活來成全我的幸福。即使他親口說不愛我——我也不信。」

  封瀾也不信,她只會打趣曾斐,嫩妻幼子,中年危機會提前到來。

  每當她那麼說,曾斐都笑得十分「慈祥」。

  封滔兩口子剛生了老四,封媽媽和老伴短時間內是結束不了無休無止的帶娃生涯了。封媽媽現在已放棄了對封瀾的勸說,她現在最大的一塊心病是擔心封瀾錯過最佳孕齡生不了孩子,甚至不惜拐彎抹角地讓封滔去問曾斐,丁小野有無減刑的可能。

  丁小野的回應是掃一眼封瀾的身材,說:「能不能生,多試試就知道了。」

  封瀾抓狂地對丁小野說,她現在最恨他們在朋友圈裡曬幸福了。那種「恨」就像一個窮光蛋遇到富翁,湊上去問:「你有錢,但你有幸福嗎?」大富翁回答說:「幸福得要命!」可她偏又知道,別人才不是故意拿那點破事來曬,那只是他們生活的常態,就像呼吸一樣正常。唯獨她沒有,才覺得稀罕。

  封瀾其實好幾次都覺得自己快熬不下去了,等待快要把她逼瘋。她告訴丁小野,每當這種時候,她就當自己在跑一場馬拉松,不要去想終點還有多遠,永遠看著最近的那個標的物,朝它跑過去,然後換下一個。她的標的物是每一個「今天」,今天至少他們還是在一起的,下一個今天又在一起……日復一日,「今天」疊加「今天」,就成了無數個成功度過的「昨天」,日子忽然沒那麼漫長,不知不覺也等了這幾年。

  丁小野強忍著心疼,笑她總是有那麼多歪理邪說。更多的時候,她抱怨,他就沉默地傾聽,任憑她發洩。等到封瀾說累了,她又會打起精神,撥著頭髮說:「這時才說放棄,你當我傻啊!」

  丁小野就說:「是啊,你太精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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