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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以後柳依依忍著不問這件事,秦一星也不提起。她奇怪周珊怎麼就沒了動靜?在等待中她忍不住在周珊最可能察覺的時候給秦一星發了幾次資訊,管他叫"屁",就像他在短信中叫她"乖"一樣。這個"屁"字平時只有在最安全而自己又最有情緒時才用的,現在卻希望周珊能夠看到。可是,還是沒有動靜。柳依依忍不住了,問秦一星:"我發的信你都看到沒有?"秦一星說:"她不看,故意擺在她面前她都不看。我總不好提醒她看吧。"柳依依覺得形勢不對,並沒按自己的預想發展。怎麼辦呢?這事像下棋,你不想要對方走哪一步他偏走那一步;又像打牌,你不想要對方出哪張他偏出那張。這樣過了一兩個月,柳依依實在忍不住說:"到底怎麼樣了?"秦一星說:"還那樣。"柳依依說:"那樣是哪樣?"秦一星說:"還能哪樣?就那樣。"柳依依感到了失敗的屈辱,這屈辱像刀尖,那麼小的一點,插在心尖上,血滲出來,在胸前慢慢地滴,滴,滴。柳依依不恨秦一星,不恨任何人,但還是那麼尖銳地意識到了自己所扮演的悲劇角色。這是幽暗時間深處一個模糊的剪影,在歲月流逝之中漸漸清晰,讓人低頭掩面,黯然淚下,不忍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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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了這件事,柳依依和秦一星的關係有了一些變化。柳依依想著,你既然不能給我明天,今天就應該對我更好,付出更多。苗小慧早就把形勢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卻總是在遮遮掩掩。

  這天秦一星來康定,柳依依就哭了。秦一星說:"怎麼又哭了呢?"柳依依說:"我哭我的青春!"秦一星說:"你暫時沒著落,留在我這裡,我還是對你好。沒有我你的青春就年年二十三?"柳依依無話可說。不能離婚,有言在先,不耽誤自己,也有言在先,自己是願者上鉤。這個男人,他早就把退路設計好了。自己怎麼樣,那不是他的責任,也的確不是他的責任。

  再往後柳依依發現,秦一星不像以前那麼需要自己了。他每天都會給她打電話,發資訊,但色彩已經淡了。以前總是他叫她去康定,現在是要她叫他了,她如果不叫,兩人就見不了面。非得找一個人傾訴。苗小慧要結婚了,柳依依不想去打攪她的好心情,更不想讓她的幸福反襯出自己的痛苦是多麼痛苦。柳依依給阿雨打了個電話,阿雨說:"今晚你不想來看看我的新房子嗎?"晚上柳依依就去了,進門看見阿雨心裡驚了一下,一年多不見,她身體有了微胖,臉上也不那麼潤澤了。到了客廳又吃了一驚說:"這麼大的房子,這麼漂亮!"阿雨說:"要不你也搬過來,還空著兩三間呢。"阿雨的臥室是最小的那一間。柳依依說:"怎麼不住那間大的呢?"阿雨笑了一下說:"那間有三個門,通客廳陽臺廁所,晚上心裡惴惴的,這間把門閂死就安心了。"柳依依說:"你還是要找個人保護你。袁總呢?"這樣就打開了話題,柳依依感到了輕鬆。阿雨說:"男人在關鍵時刻都是自私的,你不能去設想他會為了你而不自私。"柳依依說:"也難怪他,他有兒有女的,他不會為我們做那種犧牲。"阿雨說:"那時候要你別跟記者去扯,你不聽我的。何必把別人走過的絕路再走一遍?"又說:"別人的教訓總是沒有用的。人吧,到什麼年齡懂那個年齡的事,不到那個年齡,別人怎麼說也白說。怕就怕她天真到可愛,到那個年齡還不懂那個年齡的事。"柳依依說:"我那時怎麼吃錯了藥中了邪似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阿雨說:"誰讓你是個女人!"又說:"這年月做個女人是越來越艱難險惡了。當欲望越來越偉大神聖,女人就越來越渺小卑微。在欲望的眼光中女人的有效期就那麼幾年,十年吧,剩下的就是垃圾時間了。垃圾時間中的女人是什麼?這些年女人的地位下降得太厲害了。"

  十二點多鐘,柳依依回學校去。校園裡很安靜,她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忽然就有了一種滄桑感。她想起八年前第一次跨入校門,就這樣,八年過去了。有個男生在某個黑暗的角落唱著"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她忽然覺得這歌非常殘忍,"謝謝你給我的愛,陪我走過那個年代"。一聲"謝謝",小芳的青春就被抹掉了。那麼輕鬆地抹掉了。現在那個小芳在哪裡?她過著怎樣的生活?沒有人去想這些問題。男人們只要女人的青春,就像吃菜,只吃那點菜心。他們發明了很多說法,來表達自己的需求:不管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愛情是一段一段的,每一段都是真的;自然法則;給愛情以自由,而不是枷鎖;對男女之間的事情要有平常心,結果並不重要;結婚證不過是一張紙;婚姻壓抑人性,好多,好多。屁話,都是屁話,這是一個個的黑洞,挖好了只等你一腳踏進去。這些屁話都是說給女孩聽的,一旦你沒了青春,連這些屁話都沒人跟你說了。誰會有心情來騙你。

  心裡折騰了無數個來回,像上甘嶺上的拉鋸戰,終於說服了自己去開闢新的生活。真正行動起來,柳依依又一步三回頭。這幾年來,秦一星對自己的照顧太周到了,還有誰會對自己這樣好?

  柳依依下定決心要突圍,從對秦一星的依戀之中沖出去,去追求自己的生活。柳依依對愛情已經不抱希望,不相信自己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還會對誰有真正的激情。白天她拿著飯盒走在校園裡,看著熙熙攘攘中那麼多面孔,在心裡唱著:"情滅了,愛熄了,剩下空心要不要?"她知道自己剩下的只是一副軀殼,內心是空了,再也無法點燃。阿雨說,越來越多的男女走到一起,有著合夥經營的意味。能夠合到一起就是最高的期盼,哪裡還敢想像純情?純情是不計較得失的,合夥則要把賬算得一清二楚,也許這是市場時代新的愛情法則。這是不同的,黑白分明。邊算帳邊享受和諧的家庭生活,那可能嗎?

  心冷到了極處,倒生出了一點溫暖,一點期盼。這是從黑暗的最深處往亮處看時產生的微光。有一個男人,不敢想他心中沒有重重疊疊的記憶,也不敢想他對自己沒有二心,只要他不棄不離,記得有一個家,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在等他,比如像秦一星那樣,那就算可以了。還能抱多大的希望?這樣想著,柳依依感到了一種輕鬆,一種解脫。全部的浪漫和詩意都不敢設想,所盼望的,只有那一點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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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觀,極度的悲觀。但這並不妨礙她積極行動。這個週末,她沒有主動去找秦一星,等著秦一星來找自己,在宿舍等到八點鐘,她失望了,就去了舞廳。這天晚上運氣好,柳依依遇到了一個還看得過去的男的,自稱是麓城大學機械學院的博士,叫毛國軍,他跟她跳了一曲之後,每次音樂一響就過來邀她。毛國軍跳得很好,很會帶人。特別是跳華爾滋,柳依依感到音樂滲入了皮膚,在體內跳躍。舞會結束,他向她要手機號,她遲疑了一下告訴了他。當天晚上他就發來了資訊,"給我一個接近你的機會。"她回信說:"不想耽誤你的時間。"接著又來了一堆資訊,"我有一種被點燃的感覺""眾裡尋她千百度"等等。柳依依沒有被這些資訊帶入浪漫,浪漫是不能憑空產生的,需要前提,需要資本,這就是自己的青春,說別的都是多餘。浪漫其實是多麼現實的啊!

  柳依依想出一個主意,冒充財務處的會計,用磁卡在公用電話上給機械學院學工辦打了個電話,要找毛國軍。對方給了她一個號碼,她馬上撥過去,是一個女人接的。柳依依說找錯了,就掛了機,抽出磁卡,仰起臉,對天空扮出一個鬼臉。晚上毛國軍發資訊來,說了一番熱情的話,要帶她去麓城賓館吃飯。柳依依想,只差沒說開房了,就回信說:"你帶你妻子吧!"好一會兒那邊沒回信,柳依依想著他在猶豫,又想著他不會理自己了。終於又回信了:"我們的感情不能是自由的嗎?為什麼要受第三者的干擾呢?"柳依依看著"自由"兩個字,輕蔑地笑了一笑,又想著"第三者"三個字,心想,他妻子此刻坐在燈下等他回去,卻不知自己已是第三者,哈哈,哈哈。她回信說:"你把對我說過的話去對那些傻女孩說吧,預祝成功。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說,"我就做你的第二男朋友好了,一個這麼優秀的男人做你的男朋友,又不干涉你的自由,不是很好嗎?"柳依依沒有回信,她知道第二男朋友是什麼意思,有權利,沒責任,這是那些只需要身體的男人最喜歡的狀態。天知道他是幾個女孩的第二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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