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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回到宿舍聞雅首先發現她臉色不對,說:"啊呀,依依你怎麼了?"柳依依說:"重感冒。"又拼命咳了一陣,幾天下來她一直裝作咳嗽。過了幾天,班長到教室對柳依依說:"江書記找你。"江書記是系裡的黨總支副書記,管學生工作的。柳依依心跳得很快,聽到了胸前在怦怦地響。難道事情被他知道了嗎?她做出一張笑臉應了,往學生辦公室去。

  江書記笑笑說:"近來還好吧?"柳依依感到那笑的後面有點別的意思,但看不透,就說:"還好。"江書記說:"學習還好嗎?"柳依依頓時輕鬆了說:"還可以吧,我考試從沒落過後的。"江書記又笑笑說:"身體呢,身體還好吧?"柳依依臉一下就紅了,喉嚨有什麼堵著,幹幹地響了幾聲,半天從縫隙中擠出一絲聲音說:"還好。"江書記不自然地笑笑說:"還好就好,還好就好。"他拖延著,似乎在找適當的措詞,"還好就好。"柳依依幾乎坐不穩,想著他如果把這件事提了出來,自己該怎麼回答,承認嗎,否認嗎?都不行啊。江書記在桌上一堆檔裡翻著,似乎在找什麼東西。柳依依看出這無意識的動作,是他在拖延,猶豫。翻了一會兒江書記把手縮回來,空洞地望了她一眼說:"上次聽誰在說你找男朋友了?"柳依依不敢回答,點點頭。江書記說:"前幾年我比較保守,不贊成同學談戀愛。我看得多了,校園裡的愛情畢業後大都被現實碰碎了。現在我想法也變了,要理解同學。沒有結果,有個過程也可以吧。"他停了一下,"你看,江老師也不那麼古董吧?"柳依依嗯一聲,拼命點頭。江書記說:"可是,可是,"他喉嚨裡哼哼幾聲,"去年何鳳儀的事你還記得吧?"柳依依說:"知道。"他說:"才女啊,怎麼會這麼想不通呢。你不可憐可憐自己,也要可憐可憐父母,可憐可憐老師吧。父母哭得昏死,我管學生工作的就好受嗎?給學校寫檢查不要緊,我心裡痛呢,一個活人呢,一條命呢,說沒就沒了。痛呢。"他停下來,抽著煙,看著柳依依,不做聲。半天江書記說:"柳依依我看你是個好女孩,有句話我想來想去還是說了吧。你,"又停了一下,"你們,你們女孩,現在太自由了。自由好不好?好啊。可我從來不喜歡女孩哇哇哇地熱愛自由,別以為自由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咬一口的大蘋果,這是一種很難消化的食物,你沒那麼堅強的胃,你就消化不了。笑嘻嘻地熱愛自由,熱愛自由,太誇張,太浪漫,太矯情,也太天真了。你,你們,你們能承受多少,就走多遠,千萬不要走到自己承受不了的地方去。"

  15

  不要走到自己承受不了的地方去。柳依依把這話對夏偉凱說了,夏偉凱說:"這走都走了,難道又停下來?停下來又有什麼意義?走都走了。"柳依依說:"我不管,我不想了,我怕。那冰冷的刀啊剪啊伸到你身體裡倒海翻江,你就怕了。"夏偉凱說:"你說真的?你急我吧。"柳依依說:"我承受不了,我不到那裡去。"夏偉凱說:"你想想,守身如玉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以後兩人也見面,不管話題從哪裡開始,很自然地,都會回到那個問題上來,是停下來呢,還是繼續下去?那天晚上,兩人在校園散步,三說兩說又說到這裡來了。柳依依說:"你就不能講點別的嗎?"於是兩人又講別的,沒多久,又繞回來了。柳依依說:"我現在才知道,男人真的好執著啊,怪不得那麼多女孩都屈服了。"夏偉凱說:"唉,我就是身體太好了。"

  夏偉凱不屈不撓,掐著指頭跟她算日子,講科學道理。柳依依說:"你千萬別跟我講科學,你那個科學有多麼科學,我是領教過的。"不管他怎麼說,柳依依咬緊牙關只是不肯,好幾次她都動搖了,但一想到那種冷,想到江書記的話,又堅定了。夏偉凱急了說:"你總要給我一條出路吧。這話該我對你說。"夏偉凱說:"這樣下去,我覺得有危險,兩個人在一起,總不能靠講話來維持吧。感情要講,的確要講,但科學也不能不講吧?"柳依依氣得咬牙說:"又跟我講科學,又跟我講科學,你的科學就是要做要做要做,做了就科學,不做就不科學!"夏偉凱說:"你實在要這麼講,那也沒錯!有這麼個現實擺在那裡,你要他不現實,那你也太不現實了吧?再說,現實也不是我一個人有現實,你就沒有現實嗎?"柳依依推開他說:"我沒有,我沒有!你找別人現實去,別找我!"夏偉凱惱了說:"別推我,你想把我推到別人那裡去吧!"柳依依更加用力推他:"你去,你去,去去去!"夏偉凱一跺腳說:"她硬要跟我賭氣呢!"轉身就走了。

  柳依依沒想到他真的會走開,站在那裡呆住了,看著夏偉凱的寬肩在下自習的人群中閃了一下,消失了。她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麻木地站在那裡,不急,不躁,什麼都沒有想,四顧茫然,根本無法理解周圍的一切。風吹過去,吹過去,突然,一個冷戰,她驚醒了。她移動了一下腳步,差點摔倒,腿好像不是自己的。這就是校園,這就是人群,這就是世界,都是陌生的。她緩步走到人群中,周圍都是歡聲笑語,她覺得這些聲音非常奇怪,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夢語。她走過去,又走過來,身子輕輕的,像在夢中飄浮。在木蘭路上走了不知道幾個來回,突然想到宿舍要關門了,就回去了。

  走進宿舍,聞雅說:"依依你到哪裡去了?他打電話來好幾次了。"柳依依做夢似的應了一聲:"哦。"聞雅說:"他很著急的樣子。"柳依依說:"哦。"伊帆說:"依依你怎麼了,又……又……感冒了?"

  一夜沒睡,第二天早上柳依依掙扎著爬起來上課去。她怕別人問自己是不是又感冒了,那種關切她再也無法承受。吃早飯的時候,她把事情對苗小慧說了,問她:"是世界錯了,還是我把世界想錯了?"苗小慧說:"世界永遠是對的,哪怕它錯,你也只能說它錯得對,你都只能接受,我們總不能去學何鳳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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