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閻真:因為女人 >


  12

  清晨,柳依依被電話給驚醒了,看一看天還沒有亮透。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家裡又來查崗了,一聽卻是夏偉凱的聲音:"我昨晚一晚都沒睡著。"柳依依說:"你沒睡著關我什麼事!"就把電話掛了。這種倔強讓自己心痛,又有一種自殘的快意。出氣了,宣洩了,就好了,後果已來不及細想。

  鈴聲又響起來,柳依依用毯子捂著頭,可鈴聲卻分外真切,一聲一聲震得心裡發抖。鈴聲停了,柳依依爬起來探身看了看電話筒,有點遺憾似的。這時鈴聲再一次響起,她渾身一顫抖,差一點掉下床去,趕緊用手指塞住耳朵。就這樣鈴聲反反復複響了十來次,最後,不響了,長久地沉寂了。她有點不習慣又有點不相信似的,支起身子看了話筒幾次,最後,絕望地躺了下來。就這麼完了,完了,完了。她在心中機械地念著這幾個字,開始還有疼痛的感覺,漸漸地麻木了。就這麼完了,完了,完了,這種默念最後成為了一種慣性,再也不表示任何意義。

  就這樣躺了幾個小時,饑餓感上來了,越來越強烈。她爬起來,感到身體特別虛弱。下床的時候一腳沒踩穩,一隻手扶了一下桌子,沒有扶住,一下摔到了水泥地上。她嗚嗚地哭起來,躺在那裡不動,強烈地感到應該有人過來將她扶起。水泥的涼意滲到身體裡面去,她清楚了,不會有人出現的,不會有,不會有意外的驚喜。她支撐著站起來,下樓去想買點東西吃。剛出大門,她似乎感到一個身影靠攏過來,還沒看清,就被抱住了,是夏偉凱。她想推開他,可他的力氣大。他說:"我在門口等了四個小時了,從十點鐘等到現在,還沒吃中飯呢,怕去吃飯正好錯過了你。我想溜進去,那老太太認識我了。"柳依依覺得身上突然有了氣力,快步地往前走。夏偉凱緊緊跟著,一邊說:"這兩天我想了很多,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柳依依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跟著我幹什麼?"他說:"無論如何,依依,是我不好,無論如何是我不好,一個男人怎麼跟女孩賭氣呢。"他用手攀著她的肩說:"依依你看在我站了四個小時的分上……"她一下把他的手甩開,說:"你再跟著我,我打110了。"可不知怎麼一來,自己也沒料到,她笑了,"真的打110了。"他也笑了說:"我陪你找地方打去。"她停下了說:"誰跟你笑,好沒臉!"他說:"誰好沒臉,跟我笑?"他又一次攀著她的肩,她也顧不得馬路邊有人來來往往,把身子側過來,頭頂著他的胸,用力地撞了幾下,嗚嗚地哭了。

  開學不久就是國慶長週末,還差兩個星期他們就開始討論怎麼度過更有意義。柳依依說到城郊爬山去,到海底世界去,夏偉凱都說沒想像力,提出到廬山去玩。柳依依猶豫了一下,覺得要花太多的錢,可又實在無法抵擋這個誘惑。兩人把錢算了算,就決定了。

  國慶前一天他們到了武漢,找到一家便宜的小旅店,夏偉凱說:"我來安排,你別嚷嚷嚷的啊。"登記人問:"什麼關係?"夏偉凱說:"夫妻關係。"柳依依心跳得厲害,生怕被揭穿了,又覺得"夫妻"是多麼遙遠的事,竟被他這麼說出來了。那中年婦女望他們一眼,微笑著哼了一聲,把鑰匙拿給他們。

  關上門夏偉凱把包一甩,就把柳依依抱起來說:"如饑似渴,如饑似渴。"拋到床上。柳依依說:"讓我喝口水吧,我真的饑渴了。"就去插電燒水。出去吃了晚飯,柳依依說想去看看長江,夏偉凱說:"明天去吧。"朝旅館那邊望了一眼。柳依依說:"你急什麼嘛!"夏偉凱說:"那我不急。"又說:"你跟我都這麼久了,怎麼還不理解男人?今晚你可憐可憐我吧。"柳依依說:"我一點都不想理解男人,狼人啊。"

  搭車到江邊,天還亮著。人多,多是情侶。柳依依說:"怎麼全國的年輕人都開了會似的統一起來了?女孩統一穿牛仔褲,大家統一放肆親熱。"夏偉凱說:"其實還有些事情也統一了,不過我們是例外。我是說到現在為止是例外,明天我就不知道了。"柳依依說:"絕不相信。"又說:"別人說男人用下半身思考,"她右手在腰上比劃了一下,往下一拖,"我真的覺得那不是造謠。"夏偉凱垂了頭說:"誰叫我是個男人呢?他媽的,是個男人就沒法不俗。"又抬起頭,有氣無力地說:"肚子餓的人也沒法不俗。"

  回去的路上氣氛有點不對,回到小旅館,不知怎麼一來,又沒事了。柳依依在看一個服裝模特的電視節目,夏偉凱用遙控器把電視關了說:"你去洗洗。"柳依依又開了電視,說:"你先去,我還要看節目呢。"夏偉凱洗完赤著身子出來,柳依依看了心裡一湧,嘴裡說:"講點文明吧。"夏偉凱也不說話,摟住她的腰往腋下一夾,放到床上。柳依依撐起身子嚷著:"我還沒洗澡呢!"夏偉凱說:"別嚷。"又抓著遙控器把電視聲音調大,說:"嚷吧現在你嚷吧叫吧,叫吧,女人叫不是罪。"柳依依說:"真的人家還沒洗澡呢。"夏偉凱說:"等不及了。"

  13

  第二天他們去看黃鶴樓,走在大街上柳依依說:"看看這個世界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夏偉凱說: "看看,天也沒塌下來吧。"柳依依說:"你到底是用什麼東西思考?"夏偉凱笑了說:"四月、五月、六月,都快七個月了。夏偉凱,好人啊,能把自己憋這麼久,好人啊。"柳依依看他那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肉麻不麻?夏偉凱,好人啊,有這麼認真吹捧自己的嗎,快拿掃帚來,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了。"夏偉凱說:"說自己蠢也不行,說自己好也不行,我該怎麼說?你有話直說,我叫你一聲姐姐好嗎?"柳依依說:"你明天還要叫我阿姨呢,後天還要叫我奶奶呢。"夏偉凱說:"說了我蠢,你又不信,這不又犯蠢了?"柳依依說:"女人不比男人,她奉獻是一瞬間,寄託的是一輩子,我們一輩子就這樣了,你別中途把樓梯給抽了,害我摔一跤。"

  夏偉凱望著她笑,不做聲。柳依依跺腳又扭了身子說:"昨天沒來得及問你,今天要問清楚,給我吃個定心丸。"夏偉凱連連點頭說:"當然,當然。你是第一次,我太幸福了,所以,這樣,這樣,那當然。"柳依依忽然想起要問一下,說:"你呢,你呢?"夏偉凱說:"我呢,我太幸福了。沒有什麼幸福比這幸福更幸福了。"柳依依說:"人家是第一次,你呢,你呢?"夏偉凱說:"當然,那當然。"柳依依說:"你太幸福了,我呢,我呢?我幸福嗎,我?"夏偉凱說:"你當然幸福,你幸不幸福你要問我?"柳依依說:"又裝蠢吧!你們男人不像我們,還有個東西證明著。上帝真的太不公平了。"

  柳依依整天都有點心神不定。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雖然當時有些暈暈乎乎了,過程總還是記得的。可是她把那時的感覺全都忘掉了,現在想回憶起來,卻怎麼也想不清楚。在黃鶴樓上,她迎著風,呆呆地望著江水,極力想把那記憶找回來,場景是想得起來的,感覺卻找不回來了。她想找一個詞描述一下當時的感覺,在心中試了很多次,都不可以。她有點遺憾,心裡想,下次一定要冷靜一點,體驗清楚,否則簡直對自己都無法交代。回去的路上夏偉凱說:"我想給你買點紀念品,紀念一下我們的首航。"兩人到一家大商場轉了半天,夏偉凱說:"給你買個手鐲吧。"就挑了個嫩黃色的,一百多塊。第二天他們順江而下去九江,在船上柳依依忽然想起,應該把又一次的體驗用一個什麼詞描述出來,不然又忘記了。可想了半天,還是找不到準確的表述,就放棄了。這是一個物質的記憶,明確、清晰、深刻,可就是找不到一種準確的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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