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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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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一大早,伊帆就哇哇地叫大家起來。坐公車到了華盛商場,還沒開門。雅芳公司已經有兩個女職員在門口等她們,發給她們幾張宣傳資料,統一宣傳的口徑。開門後,女職員指揮她們在大門口邊架好幾張桌子,鋪上臺布,把產品放好,又每人胸前掛上紅色的寬邊綬帶。中午的時候,她們在吃盒飯,總經理開小車來了,四十來歲,氣宇軒昂的。那兩個女職員對總經理畢恭畢敬,她們幾個也跟著恭敬起來。他看了一番就走了,走的時候說:"六點半鐘來接你們去吃飯啊。"總經理去了,女職員說:"今天還是托你們的福呢,薛經理從來沒請我們吃過飯,請促銷員也是第一次呢。"聽了這話柳依依心裡噔的一下:剛才薛經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三次,難道是因為這個才請大家的?這麼想著她又覺得自己過於敏感了,那目光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可那是男人的目光啊,柳依依再遲鈍,男人的目光還是看得懂的。 晚飯在福天酒樓,那豪華的氣派,她們幾個都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進了包廂,聞雅說:"薛經理你今天虧本了,我們又沒做出什麼成績。"薛經理說:"你就那麼小看雅芳?我把自己定位為一個儒商,錢肯定是要賺的,仁義情義更要講,不在小地方摳摳摳的,那摳不出幾粒芝麻來。你們是學財經的,應該懂得。"幾個人都被他的大氣震倒了。有個女職員說:"全省化妝品市場,雅芳做下來了百分之二十幾。"薛經理說:"百分之二十幾是個什麼概念?你們學財經的應該有想像力的。"柳依依聽了這話,更覺得這餐飯請得怪,一個大人物,怎會請幾個臨時的促銷員呢,還是在這麼豪華的地方。飯吃到一半,薛經理說:"你們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了。"把名片遞給大家。遞給身邊的柳依依時,右手沉到桌面以下,翹起拇指和小指,輕微而明顯地往上一提。柳依依心中一跳,她接到了一個明確的信號,他要自己打電話給他。接到之後又有點疑惑,怕是自己剛才看花了眼。薛經理離開的時候,柳依依忍不住還是詢問地望了他一眼,他眼皮眨了眨,下巴也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點。確認之後,柳依依幾乎是情不自禁地也點了點頭。點頭表達的是明白呢,還是應允?她自己也不清楚。 4 柳依依把這件事放在心中悶了好幾天,好多次她都下了決心不打電話,決心很堅定似的。可越是堅定就越是容易動搖,總有一種神秘的誘惑促使她去試一試,她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抗拒那種誘惑。 星期五到了,苗小慧本來說好晚上一起去玩,晚飯前接了一個電話,就跑掉了。夜色蒼茫中柳依依突然感到極其孤獨,這是一種明確的物質化的感受,心在強烈的擠壓中要向四周崩裂似的。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她感激地望了話筒一眼,接了電話,竟是薛經理打來的,他不由分說地要到宿舍門口來接她,她沒有猶豫就答應了。柳依依化了妝,對著鏡子覺得自己別有用心,就想擦了,素面朝天地去,清清白白,坦坦蕩蕩。可她實在捨不得化妝後那張更加嬌好的臉,就妥協了。到了那裡薛經理正探頭往外看,見了她把車門推開,她一閃就進去了。 以前柳依依也知道經常有車到學校來接女生,非常地看不起,今天自己坐到了車上,也並沒覺得就那麼可悲可鄙,自然而然似的。車開到市中心,到了嵐園俱樂部。柳依依聽苗小慧說過這個地方,這是省城頂尖級富人休閒的地方,會員制的,一個會員證都是十萬八萬,一般人有錢也進不來。俱樂部金碧輝煌,柳依依有一種暈眩的感覺,似乎是受不了這麼強烈的刺激。給他們引路的是一個穿紫紅旗袍的小姐,氣質很高雅的樣子。柳依依感到了一種壓力,自己穿得太平常了,跟周圍太不諧調,連引路的小姐都把自己比下去了。越往裡面走燈光越黯淡,拐了不知幾個彎,來到一間包房。房內沒有燈,一張桌子橫擺著,桌上一個盒子,上面浮著一塊蠟燭,發出幽微的光來。薛經理問她是什麼地方的人,幾年級了,學習累不累,還有好多問題,柳依依都一一回答了。柳依依也想問他幾個問題,至少問問他結婚沒有,自己很想知道,卻不敢問,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怪,哪有四十歲的人還沒結婚的呢?她忽然不知哪來的勇氣說:"你這麼花錢,你家裡不會批評你呀?"薛經理不回答,歎了口氣說:"現在大學生好幸福啊,願談戀愛就談戀愛,願怎麼談就怎麼談,我當年讀大學,不准談。這才十幾年,開放了,我們沒趕上,追不回來了。" 薛經理半天歎口氣說:"如果有人一天到晚批評你,怨你,你幸福得起來嗎?"柳依依明白了,又覺得自己應該裝糊塗,可還是忍不住說:"有誰敢總是批評你呢?"薛經理說:"你說還有誰敢批評我呢?省長他敢批評我嗎?"柳依依不敢問下去,就不做聲,薛經理沉默一會兒,又歎口氣。柳依依說:"我聽你歎幾次氣了,到了你們這個分上還有什麼要歎氣的呀!"薛經理很認真地說:"我說我不幸福,你相信不?心裡空空的,窮得只剩下錢了。可能你不理解。"柳依依說:"不理解。"薛經理說:"等會兒我就要回家了,房子大大的,不想進去,進去就要受抱怨,怨,怨,怨!誰願一天到晚被怨來怨去,真的一點情緒都沒有了。要不是想著兒子,我就破釜沉舟算了。"柳依依在心中笑了一下,她記起了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已婚男人征服女孩的第一步,就是"痛說家史",看來男人都是沿著這條路線走的。她明白這是一個危險的步驟,可又實在抵抗不了好奇心的誘惑,就說:"沒那麼嚴重吧。"她覺得自己這句話很得體,既沒表明什麼,卻又表明了一切。很快她又意識到這句話打開了一道屏障,對方會放馬沖過來的,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啊。果然薛經理抓住了這個話頭說:"沒那麼嚴重?其實已經不是受不受得了那幾句怨的問題了,是心裡空了。"薛經理說了一連串的故事。開始柳依依並不怎麼在意,覺得是表演性的,為了某個目標,男人在"痛說家史"的時候都這樣。但當薛經理講到半途,柳依依認真了,心裡融化了似的,同情起他來。一個女孩,她對男人說的故事認可不認可,主要不在於她對這些故事的真實性有多麼認可,而在於她對講故事的人有多麼認可。薛經理講著講著突然打住了,歎氣說:"別把你的心情都弄壞了,講點高興的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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