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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勝典忙去倒中藥,一勺一勺來喂。他媽媽抱著向大元的後背,捏住他的嘴。

  喂完藥,他們搬向大元躺下,蓋好被子,一家人坐在床邊賣呆--如果"呆"也能賣的話,他們的致富倒的確不難。

  良久,文秀幽幽歎口氣,對勝典說:去把你爸的中藥切碎了烘乾,搗成粉末,等他醒了,調在粥裡喝吧。

  翠瑤說:再煎一服吧,我去。

  她媽拉住她衣角:沒有藥……

  沒買嗎?

  文秀搖頭說:外頭空下三萬多,加上以前的,有四五萬!能借的全借過了,就差拆房子賣了。你大哥因為你爸這病,才沒走開。他也要像你二哥一樣,得出去,上建築隊,待在家弄不到一分錢。那麼多的債得還啊!勝典,還坐著幹什麼?還不去!

  勝典答應一聲,訕著臉慢吞吞起身,往外走。

  翠瑤的心卻似被什麼東西猛抽了一下。到現在她才明白自家的處境,真正懂得了窮是一種啥滋味。

  再看爸爸,發已半白,老紋像犁過的土地,縱橫覆蓋在額上,面呈死色,嘴微微張開,一翕一翕的。

  她驟然悟到,自此以後,自己真的要永別課堂、永別學校,履行一個鄉下貧苦農家女孩兒的使命了!那些個說得天花亂墜的文字,一夜間恍如隔世!

  昨天,那些文字還深深盤踞在自己腦海裡,一顆心擁著那些東西,像寒夜裡的人擁住火爐,受著它的熱、它的光,為之熱血澎湃、情馳神往。意識中總以為世界是美的,未來是燦爛的,理想如待摘之果,隨手一伸就能抓住。書上是這麼說的,老師是這麼講的,她也是這麼確信無疑,並當它如性命一樣呵護著、自欺著,從來不願看看自己的出身,有一個多麼窮困的家!今天她醒過來了,過早結束了做夢的歲月。

  當多少同齡人還在做夢時,翠瑤就被苦難一下兒摔進無邊暗黑的現實中,她"願意"幫著家裡人,共同承擔。--她還能有什麼選擇?

  翠瑤默默站起身,去了外面,幫大哥挑撿藥草。

  向大元昏睡半天醒來,把家人叫到床邊,開了最後一次碰頭會。他說女兒和大兒子的婚事趁早辦,在他死前了結一樁心願。兩個兒子就不必通知了,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況且,他不知道怎樣能聯繫上,往常都是他們打電話回來。

  勝典去把大樹全部砍下,賣掉,把錢送一點給丹林,快要高考了,孩子得補點營養。剩下的,勝典買一身衣服,翠瑤買兩身,再為翠瑤買台電視,總不成養她這麼大,出門時什麼都不陪,那樣女兒一世揚不起頭。一切從簡,只置兩席酒菜。唯一多買的是炮仗,好好兒轟一轟。

  勝典的姨媽兩頭碰了碰,看好日子,決定下月初二給兩對新人完婚。

  向大元心裡雖有說不清的苦,女兒一進來端湯送水,他就低下頭不敢看她,但事已至此,面上還要顯得高高興興的。人一精神,疾病也怕了,不知躲到了何處。忙的時候,他居然也能硬撐著下床來,指劃指劃,將屋子擺佈得煥然一新,露出一點喜氣。

  到翠瑤出門後,那點喜氣還在延續--勝典帶了那一家的女子過來,對向大元夫婦三鞠躬,他們包了個紅包兒給兒媳,嘴都齜開了,只是翠瑤的媽媽文秀想起女兒來,仍在不經意時歎氣,揉起了眼睛。晚上文秀雖早早上了床,卻一直沒睡實,偷偷哭醒過三四回。

  翠瑤那邊果然有事。旁邊有個雷公的她,一兩點迷糊過去,四點不到,又醒在床上,決定此時逃最好。便悄悄起來,套了襪子,不穿鞋,推開窗戶,從視窗跳出去。打開院門,跑上國道,攔住一輛過路的卡車,說是被壞人搶了,要去市公安局報案,請人家捎帶一程。人家不是很順路,她到了一個小鎮,估計就是有人追,也不會知道她的行蹤了,便下了車,坐上那裡的第一班公車,來到市里。

  她沒敢回自己學校,而是買了點吃的,然後在丹林的學校附近找了家地下旅館,一日三餐吃速食麵,藏了好多天。到高考最後一天上,她中午退了房,在商場裡溜達,差不多熬到下午三點半左右,才候在丹林的考場外。沒說上幾句話,他們又到了上海。現在回頭想,真叫驚險!

  佳苓和丹林聽她講那番一波三折的經歷,不由得恨起來。

  沒曾想都到現在了,還有這麼荒謬的婚事。

  丹林更是急,恨不能馬上回家,看看父親,退掉這門親。

  佳苓卻說:你留下,陪著你妹妹,咱們商量個妥當的法子。

  三個人卻都不知世事深淺,哪裡有什麼好主意?幹坐在那裡,許久都不說話。

  佳苓乘機悄悄下樓,給翠瑤辦了住宿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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