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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隨即,兩家家長約在向大元家見了面。向大元放心不下,特為讓那兩個孩子都過來,看了看,比想像裡的要好。

  人靠衣裝馬靠鞍,那女孩子確實像他姨說的,換了一身鮮紅的長大衣,還能看,遠望更有點味道。男孩子嘛,上下的西服,筆筆挺挺,不缺胳臂,不少腿,又有棱,又有角。長相嘛--長相能當了飯吃?

  關鍵他學了木工,身有一技之長,比鐵飯碗還牢實。那滿臉的大花麻子、黑疙瘩肉,也就似了民國時期的洋錢、銅板、銀錠子,倒顯得有一些可喜可愛了。

  向大元拿出一張全家福,給客人傳閱。翠瑤那時候太小,紮了根羊尾巴,人瘦,眼睛看著顯大,走了神,有點發呆,不大上相。

  他們拼命解釋:翠瑤的相貌沒得說,莊子上超過她的還沒有,大概全市也找不出幾個。

  那一家人紛紛咂嘴,不知是讚歎,還是沒瞧上。

  他姨卻穩操勝券的樣子,一直樂哈哈的。

  向大元有了數。趁著腦子還清爽,他對那家人提出要求:一家人不說兩家子話,嫁妝、禮錢從簡。該買大彩電的,買小的,看得見圖像就行。該買兩身衣服的,買一身,有舊的換洗就行。我還有個小兒子正念書,要考大學,省下來的錢,你們要拿出來資助他,把書念完。我是快要死的人了,趁著我還有一口氣,你們抓緊時間,把親事做了吧,訂婚、結婚一起做。

  那家人走後,向大元又把老婆和大兒子喊過來,單獨作交代,要他們別和上學的小兒子丹林講這些事,不論自己活幾天,在他考試前,都不要驚動他,自己死了也得瞞,否則丹林要分精神--不要因為他這個一大半入了黃土的人,誤了孩子的大事,前程要緊!

  我們姓向的這一族人,沒有一個好命的,能考上高中的,都在咱們家,咱們丹林、翠瑤爭氣!翠瑤學習那麼好,可惜就是命太苦,要是再有個女兒……

  向大元長歎一聲,抹去老淚,讓勝典去將他小妹從學校喊回來,悄悄兒喊。

  翠瑤辭學還家,來到他床頭,眼睛哭成了水蜜桃。

  他不忍看她,閃過頭說:孩子啊,你爸就快死了!我拉扯你們成人,沒本事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尤其是你,懂事、聽話、勤快、刻苦,知道我們窮,想出人頭地。可是誰叫你爸本事不如人呢?爸對不住你,臨死前還有個心願,不知道你肯不肯聽我說,這樣我死了才落眼。

  翠瑤點點頭,淚珠子掛上眼簾,越顯得楚楚動人。她抿一抿櫻桃小嘴兒,淚珠子忽地滾下來,雙頰上顯出一對淺淺的酒窩,酒窩承接住那兩粒珠子,如一對玉碗,盛養了晶燦燦的元寶。平時這對小東西,不知醉倒過多少男生。她也知道自己美,同學們背下兒、當面都叫她"校花",但她須處處克制,窮人家的子女,容不得風花雪月、詩情畫意,她得拼命,把學習伺弄好,那樣才對得住雙親。用她三哥的話說就是:農村人的路都不在腳下,而被一大堆東西拴住了、堵住了。單一個戶口,已叫人拖不動,心能旁騖嗎?所以她一直考的是名牌中學,比丹林還出色。此刻聽父親有一不了心願,怎麼著也得先滿足他。就在一鬆懈一換氣的刹那,兩粒元寶跌下去,摔了個無聲無跡。

  向大元沒留意女兒的淚水,咳嗽起來,想抽根煙。翠瑤不敢勸,知道勸了也白搭,起身去拿,順便擦擦臉。給他捏出一支,點上。再上前,輕輕為向大元捶起背。向大元深深吸一口煙,靠上牆,乾咳兩聲,精神似乎給咳了出來,鼓氣說:委屈了你,孩子!我說什麼也捨不得……

  說完,他掐掉煙,滾下淚水,"唔唔"哭開。

  翠瑤忙抱住她爸,問怎啦。

  向大元罵著自己不是人,拿她為勝典換親,是畜生不如的東西。

  翠瑤先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等他數落過對方的條件,才驚走半條魂,來不及有什麼反應,怔在那裡,臉雪白,眼淚都忘了嘟嚕。

  向大元也不再哭,歪下頭,僵住肉,了無神氣。

  不不不,我不--隔了也就是三五秒的樣兒,在她卻像經歷了一個世紀,翠瑤回過神,一連聲抗拒。

  她心裡卻明白,爸爸此時將她叫回來,只講這件事,動員她辦退學,那肯定早已深思熟慮過,不由得"哇"一聲,伏在爸爸被子上失聲痛哭。

  她爸爸不說什麼,只顫抖了手,去撫摩她的頭髮,臉上的肉苦苦揪起來。忽覺腹中一陣痛,他喚一聲,仰面倒下。

  翠瑤銳聲叫起來,抱住他喊。

  怎了?怎了?!

  她媽媽文秀和大哥勝典從門外跑進來,神色驚惶著,都上去抱她爸。

  文秀直喊:快拿藥,他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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