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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頭大妞在北京

  1*

  我是一頭大妞,二十九歲,在北京過著不死不活的生活。別人叫我大妞,這個名字有點兒傻不拉嘰的,可是我喜歡,我覺得它親切。在這個傻大傻大的城市,我太需要能給我一絲溫暖的東西,哪怕它只是一個稱謂。我像一條糊裡糊塗的土狗,每日晃來晃去,毫無希望,毫無目的。

  我也可以是一片大妞,一粒大妞,一匹大妞,或者你也可以叫我一坨大妞,這都沒關係。反正,在這裡,我可能像一片樹葉,一片苔蘚,一塊石頭,一條土狗。什麼都像,就是不太像一個人。

  這樣的生活促使我想起生死的問題,答案也有了,只是一直沒有執行。

  我的狀態同剛來北京時沒有什麼兩樣,一直是狼狽不堪,亂七八糟,唯一變換的是形式,就是從一種狼狽不堪走向另外一種狼狽不堪。現在好像更沒勁,因為連換形式的興趣也沒了。

  身體的形式倒是變了一些,來京時是一光頭,現在頭髮比迪克牛仔的還長,亂蓬蓬地披在頭上,遮蓋了我的魚尾紋以及突出的顴骨。這種長相看起來很「部落」,但倒是有因可循,因為我是滿人。於是我不笑的時候就很像努爾哈赤,笑起來的時候就很像努爾哈赤他媽 —— 朋友語。

  白天渾渾噩噩過後,晚上躺在床上,巨大的清醒襲來。一個人傻呵呵地向天花板笑了笑,希望在咧嘴的刹那一隻蜘蛛掉進嘴裡,就此做一隻蜘蛛俠上房頂揭瓦好不快活!要是恰巧是一隻毒蜘蛛,就此死掉也不錯。

  窗外是陣陣下水道的臭氣。每到半夜,就是放廢水的時間,這股暖洋洋的臭氣讓我徹底失掉睡下去的勇氣。

  月光下,定定睡得十分香甜。定定是我現在的男友,二十八歲,一個純潔的積體電路設計員,秀氣、文弱、散淡、善良、老實,只喜歡唱頹廢低沉的歌曲並且時常跑調。

  我驚動了他,他咕噥了一句話緊緊地向我靠過來,把頭靠在我肩膀上,手準確地伸向我的胸脯。我輕輕地摟著他,用手拍著他,他那句含糊的話不用聽我也知道是什麼,就是一句讓我別走之類的話。

  有一天在他說這話的時候,我認認真真地對他說:「承蒙你看得起我,還拿我當一塊香餑餑。」也就是這個傻定定還拿我當回事,我想如果哪天我死了,一定不讓他知道,一定也不會死在家裡,要不然會把他嚇壞的。如果白天發現還好,要是晚上他一個人回家發現慘澹的日光燈下我橫七豎八地躺著,他這輩子就完了。

  懷裡的定定很輕,這個傢伙,在我懷裡就像我的兒子,頭還一個勁地往我脖子上靠。我無可救藥地清醒著,眼看著天花板,一條大蛇哧溜地滑過。

  2*

  我看見剛來京時的自己。那時,一個光頭,比現在瘦,比現在精神。這個光頭給我惹來不少麻煩,那陣子查邪教查得特嚴,每到一個關口,我總是要被逼問很多話。剛開始我很害怕,後來就習慣了,把箱子裡的書擺好,衣服放整齊,愛怎麼檢查就怎麼檢查吧。說實在的,我剃光頭並不好看,因為頭中間有一個尖骨,破壞了完整的線條——切,裝上兩肩膀就成閻王了。

  但是我喜歡,我喜歡那種剛毅的、冷漠的、簡單的線條。它讓我想起《百年孤獨》裡至純至美的姑姑——那個穿著亞麻袍子的光頭姑姑。

  那天,我光著頭,拎著一個小包,從飛機上下來,身後是北京黃昏一個好大好大的夕陽。我心中一喜,多好的北方晴朗朗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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