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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然而眼前閃爍著的霓虹燈、車站前密集的人群,還有那些從或明或暗處傳來的我聽不懂的話語和吵鬧聲,又給這個地方帶來了無限的生機與活力。慵懶與急切,繁華和蕭條,亮麗與晦澀,這是我對這個地方的第一印象。

  「怎麼樣,找到了嗎?」丹青有些急切地問了一句,我回過神來,看見張嬤已經回來了,正喘著氣,用衣袖擦著汗。她搖了搖頭,又咽了口唾沫,這才說:「沒有,我在接站的人群裡都找遍了,二少爺肯定沒在裡面,再遠的地方我就沒敢過去了,怕走丟了。」丹青聞言皺了眉頭。

  「小姐,您信裡說的是不是今天這個時候啊?是不是弄錯了……」張嬤有些著急地問了一句,丹青瞥了她一眼,張嬤表情一滯,忙把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會不會還有別的接站口?」我輕聲問了一句。張嬤一愣,丹青看了我一眼,又去看張嬤,她搖了搖頭,又點點頭,急急地說了句:「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就去問。」說完轉身就走。

  丹青看著她離開,眉頭依然皺著,我和秀娥也私下裡張望著,希望能看到墨陽的笑臉或是另一個接站口的牌子。「清朗,上次墨陽是不是說他會和同學在這裡待上個一年半載的,若是回北平,一定會立刻通知我們?」丹青輕聲地問了我一句。

  我抬頭看著她,她的眼光在車站裡遊弋著,尋找著,並沒有看我。「嗯。」我應了一聲,那封信是一個多月前收到的,之前還收到過一封,也就是丹青被督軍安置在別苑沒有多久的時候。

  第一封信上寫滿了墨陽對這件事情的憤怒,對大太太、大少爺,更是對老爺的。這封信就是老爺叫人帶來轉交給丹青的。我到現在也不明白老爺為什麼要把這封信轉交給丹青,這是一封墨陽寫明瞭從此以後和徐家再無瓜葛的信,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去問老爺了。

  丹青按照上面的地址回了信。過了沒多久,墨陽就回了信,這第二封信卻充滿了墨陽特有的溫暖與力量,甚至還寫了一些什麼「這樣的婚姻是無效的」一類的話。我看得不是很懂,丹青也無意解釋,只是有空就把這封信拿出來看看。

  雖然那封信的某些含義我大半都看不懂,但是墨陽確實說過他會留在上海一段時間,以完成他學業的一部分。後來丹青再寫信就是在那個督軍夫人來過之後了。我還知道,丹青在信裡寫了不要墨陽再回信,以防那封回信在我們走了之後才送來,被人知道我們去了哪裡。

  丹青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沒一會兒,張嬤氣喘吁吁地回來了,也帶來了沒有另一個接站口的壞消息。我們三個人都眼巴巴地看著丹青,等她拿主意,丹青低著頭,咬著唇考慮著,手指也在不自覺地交疊著。

  四周若有似無的打量眼神漸漸多了起來,丹青顯然也感覺到了,她抬頭往旁邊掃了一眼,就籲了口氣,下定決心,扭頭對張嬤說:「我們不等了,這地方魚龍混雜的,不是久留之地。反正我手裡有墨陽的位址,怎麼也可以找到他的。」

  張嬤一愣,顯然對沒有等到墨陽就擅自行動有些不安,但這地方確實亂了些,而她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因此她也就沒再說什麼,點了點頭,拉上我和秀娥,跟著丹青往外走去。

  我和秀娥還有丹青在一旁等著,看張嬤去和那幾個黃包車夫談生意,指手畫腳的。張嬤半句上海話也聽不懂,顯然那些車夫也聽不懂我們老家的話,不過還好,沒一會兒,兩個車夫拉著車子和她走了回來。

  張嬤快走了幾步,上來和丹青低聲說:「老天保佑,還有一個拉車的聽得懂我說什麼。聽他說,二少爺住的地方離那個霞什麼路不遠。」張嬤邊說邊皺起眉頭想著。丹青低聲問了句:「霞飛路?」張嬤忙點頭,「對,對,就是這個路。」

  「嗯,」丹青點了點頭,「那就證明這兩個車夫沒騙我們,墨陽的信上確實提過,那就走吧。」那兩個車夫好像很懂規矩似的,一直站在我們不遠處恭候著,這時見張嬤沖他們招手,才小跑著上來,先幫我們把包袱什麼的放好,然後靜候我們上車。

  丹青帶著我,張嬤帶著秀娥各上了一輛車,黃包車夫快步拉著我們出了車站,上了一條大路,就開始小跑了起來。我張著嘴看向四周,越往前走就越繁華,對面不時有黃包車跑過來。現在已經是晚上了,要是在老家,早就已經歇下了,但在這裡,好像某種生活剛剛才開始似的。

  我目不暇接地看著,造型洋氣的路燈、建築,一間接一間的店鋪,每家似乎都有塊閃爍著花花綠綠顏色的招牌,不停地有人進出。我聽見店鋪門口的鈴鐺叮噹作響,西裝革履的男人、有著嫵媚優雅笑容的女人,不時從我眼前一閃而過。

  「別張著嘴看了,小心吃了風,回頭肚子疼。」丹青貼近我耳邊輕輕地說了一聲。我開心地對她一笑,丹青的臉上也帶著些好奇,回我一笑,又幫我緊了緊領口,也抬起頭往周圍看著。

  我回頭看看後面跟著的張嬤和秀娥,秀娥的臂膀被張嬤緊緊地抓住,可依然是伸頭探脖地到處亂看。見我回頭看她,她興奮地沖我揮著手,身子也不自覺地站了起來,嚇了我一跳,沒等我反應,張嬤已經一把把她按了回去,然後賞了她一個暴栗。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看見秀娥可憐兮兮地摸著頭,我轉回了頭。車子繼續前行著,沒走一會兒,就往右邊拐了過去,不遠處閃爍著幾個霓虹大字:雅德利西餐廳。

  拉著我們的那個車夫略偏著頭說了句:「小姐,前面就是您要去的那個旅館了,就在雅德利西餐廳對面的里弄,那裡頭窄,車子進不去,您得走兩步。」

  丹青略伸頭往前看了看,「是那個和升旅社嗎?」「對。」那個車夫的腳步慢慢地放緩,先回頭沖我們咧了咧嘴,然後轉回去接著說,「就是那兒,那家旅館不錯,價錢也還公道,住的都是些學生、老師、寫文章的那些文化人。」

  丹青沖我點了點頭,當初墨陽的信裡說得很清楚,那家旅社不錯,而他和那幾個同來的學生家庭出身都不錯,因此幾個人就合租了旅社的一幢小樓。

  到了那個西餐廳門口,車夫將我們放了下來。張嬤趕過來付了錢,車夫就將車子拉到了不遠處,那裡還有一些黃包車在等生意。這鐘點好像是這家餐廳生意最興隆的時候,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門口的侍者戴著奇怪的領子,正殷勤而禮貌地給那些客人開門、關門、叫車,丹青忙拉著我們閃到了一旁。

  張嬤和秀娥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衣衫靚麗的男男女女,我心裡也驚訝不已,原來女人還可以穿那樣的衣服,露出長長的脖頸,雪白的肩膀在各種材質的華美披肩下若隱若現。只有丹青還好,面色鎮定地看著。

  就這麼傻看了一會兒,突然一個嬌笑聲從門裡傳了出來,聲音裡飽含著一種肆無忌憚的自信,偏偏又嫵媚得讓人不能不聽。我一怔,回過神來,就看見那餐廳門口的侍者急走了兩步,到門口恭恭敬敬地把門打開,讓裡面的人走了出來,但是他自己連頭都不敢抬。

  一個窈窕的身影如眾星拱月般走了出來,腳步不緊不慢,好像還帶了些微的踉蹌,細細的高跟鞋聲,就那麼「哢,哢」地響著,一步步都好像走在了人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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