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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聽到這兒,我已經哭得不行了,眼淚把床單濕了一大片,我實在為杜仲高興,也為蝴蝶和五個孩子高興。當然了,我也傷心,為自己傷心。這時,我聽見大牛叔叔又在笑,笑得很得意。笑之前顯然說了什麼,我沒聽著。大牛叔叔現在站起來了,來到牆邊了,聲音變輕了,變得像耳語,可還是能聽清:「做做文章,說不定咱們還能成英雄呢!再做做文章,說不定還能入黨呢!」

  我以前不知道大牛叔叔這麼聰明,以前只覺得他像個巨人,像一座山,站在劇團門口,誰也別想逃票,現在才知道他頭腦也不一般。

  大牛叔叔走了,我突然覺得,我對他的感情變得複雜了,有些像女兒和父親了。你知道,我一直不清楚誰是我父親。我一直也沒心思弄明白誰是我父親。這一陣,我突然想弄明白了,但是,我多麼希望,大牛叔叔就是我父親。

  91.單位

  乾爸的一席話,讓我豁然開朗,一晚上沒睡著,我始終在做自我批評,我想做一個有名譽的人,我想回單位上班,我還想入黨!我起碼應該負起點責任來,無論是作為母親的兒子,還是作為蝴蝶的丈夫和五個孩子的爸爸,我都沒理由倒下去。想來想去,我確實沒什麼大問題。正如乾爸說的,從大火中逃出來,在山裡面躲了幾年又回來了,算多大的事?原以為最大的問題是逃避文化大革命,現在這已經不成問題了,還有什麼大不了的?至於對煤的味道,對密集的腳步聲,對種種東西過敏,是早就有的老毛病,小心一點,無礙大局。這麼一想我就信心十足了。

  又過了一天,又是一晚上沒睡好,早晨醒來,我對母親說:「今天去單位吧!」母親聽了很高興,還說:「我陪你去。」吃完早飯我跟著母親出去了。我實在聞不慣滿街的煤煙味,又怕碰見熟人,就找了個口罩戴上了,走在路邊,離母親有七八步遠,就像小時候走在上學路上一樣。

  進了衛生局大門,我一眼就看見當年的很多同事,正在院子裡集合呢!就像在迎接我,看見我們母子,他們一點都不吃驚,還鼓起掌來,現任局長原來就在衛生局,姓謝,他微笑著大步向我們迎過來,牢牢握住我的手,一直不鬆開,說:「我們已經知道了,回來了好,回來了好,我代表局裡全體同志,歡迎你回來!」說完謝局長竟向我鞠了一躬,我似乎嚇了一跳,不由地後退半步,煤煙味突然就濃了起來,大腿內側就濕了,接著足三裡也濕了,腳底下熱氣騰騰的,我真想乘著熱氣飄到天上去。

  我以前的那些同事和若干張陌生的面孔都在吃吃亂笑,我硬忍著不讓自己出更多的醜,主動給自己解圍:「對不起,我在山裡躲了10年,整天只和金錢豹、野豬和狼打交道,早忘了人是什麼樣子,今天見了大家,有點緊張。」謝局長臉上帶著善意的笑容,看著我腳底下,拍著我肩膀,說:「沒事沒事,你辛苦了,你差點為革命事業獻出了生命,我們應該向你學習,大家說對不對?」大家一致回答:「對,對,向杜仲學習!」我大腿間又是一熱。謝局長說:「這樣吧,大家正要去參加全縣粉碎四人幫的慶祝大會呢!你就不去了,你剛回來,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局裡將儘快打報告請求縣上落實你的問題,恢復你的名譽,你放心!」

  這樣,我們就回來了。一路上母親跟在我後面,唉聲歎氣。我很對不起母親,我丟人丟大了,但是,我沒辦法。我發現,讓我夾不住尿的情況越來越複雜了,越來越沒規律可尋了,這實在讓我喪氣。以前什麼情況下夾不住尿,我是知道的,也是可以防備的,而現在就難說了。一切都有可能突然變成煤的味道。煤的味道,成了一個誘餌,任何有點微妙的神經活動都有可能突然和煤的味道串通一氣,狼狽為奸。

  一回到家,我就去了小天鵝那邊。

  我不想讓蝴蝶和孩子們看見我的狼狽樣子。在小天鵝面前,我是舒坦的,我的故事她都知道,她不會感到奇怪。我見了她,就想哭。我覺得,她才是我的母親。只有她這樣飽經滄桑的女人才配做我的母親。我躺在她懷裡,真哭了。她什麼也不問,她見我褲子是濕的,就全明白了。她解開褲帶,拉去褲子,把那個垂頭喪氣的小傢伙握在手裡。她的手心裡暖乎乎的,她先是靜靜地握著它,接著,她的手指動了一下,這一動,我就有反應了,就像一根弦讓人撥了一下一樣,我已經好些天沒那個了,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噢,它把小天鵝的手撐開了,小天鵝現在握不住它了,我用目光示意小天鵝,快脫,小天鵝就急著脫衣服,我捏住了小天鵝的乳頭——小天鵝早就允許我摸她的乳頭了,小天鵝的乳頭現在很耷拉,像個草垛,不過摸一摸就變成麥垛了。

  我輕車熟路地進去了,我現在不用她幫扶了。我突然不給她了,讓她求,讓她說:「快給我!」我現在特別喜歡這三個字,這三個字讓我覺得我有用,我有權,我可以給,也可以不給。當然,我總會給的。給就是要。我也想要。我發現,我做起來惡狠狠的,像惡霸,像被打倒的惡霸。小天鵝硬忍著不喊出聲來,我咬著她耳朵說:「喊,喊出來!」我要讓母親聽著,她兒子夾不住尿,卻能幹那個事,我要讓母親放心。我想起了謝局長最後那句話:「我們要儘快恢復你的名譽!」

  我好久沒聽過「名譽」這個詞了,我感到很新鮮,不斷地想著這個詞。我在小天鵝身上晃來晃去時,這個詞就和小天鵝融為一體了,「我操,我操!」我用這樣的髒話激勵著自己,我想,我如果一轉眼能變得一個五迷三道的壞人,一個滿身惡俗的壞人,我是願意的,我求之不得。一個健康的男人,見了美女會流口水,這大概不要緊。而一個不健康的男人見了美女,會去強姦,會變得更壞,這才是可怕的。所謂「破罐子破摔」,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正像此時此刻的我,如果幾分鐘後一出門殺了人,甚至把我那唉聲歎氣的母親殺了,你會吃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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