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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屋子裡只剩下一丁點兒光亮了,而且好冷,我奇怪怎麼沒人添火?火塘裡的火,像病漢的眼睛一樣,半睜不睜的。原來,添火的人不見了,斜對面空了,門旁邊也空了,大媽和她的聲音都不見了。這鹿血酒不是好惹的,它的厲害就在它會讓你放鬆警惕,等你感覺犯迷糊的時候,勁兒才大了。我感覺滿鼻子的麝香味,懷裡也重重的,原來,一根粗辮子變成一大活人了,蝴蝶在我懷裡扯著呼,呼很大,不像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我推推她,她全身軟軟的,看來她酒量有限,我的酒量就很一般,她還喝不過我。

  我把她的身子放平,這樣,她的呼就小多了。我低頭借僅有的光線看著她的臉,再拉下來看她半大的乳頭,我的迷糊勁兒突然沒了。我好衝動,口乾舌燥的,我又推推她,相信她確實喝醉了,我先摁住她的一個乳頭,摁了一會兒,又摁另一個,又摁了一會兒,這兩個乳頭,使使勁就沒了,放開又有了。我不行了,我不能再摸了,我不能胡來,於是把她抱起來,放在炕上,給她蓋上羊皮襖,然後,走出小木屋。聽見了刷刷刷的風聲,雨停了,天還陰著。我想起了麻風院,想起了顧婷娥,我下決心,天一亮就帶全家走,如果大媽還不走,我就先回去,誰都不帶走,過些天再來,反正,必須把三個人都帶走,而不能只帶走一個。

  42.小四

  雨天的麻風院,多數人在睡覺。院子裡的雨聲硬硬的,別處的雨聲軟軟的。田淑蘭去蘇四十房間了,燕子趴在炕上接著抄《青春之歌》,我躲在被窩裡,背對燕子,假裝睡著了。

  我乏得要命,實在想睡,看完那場大火回來,我乏得坐下就起不來了,就好像火底下真的有我媽和大牛叔叔,就好像我常做的一個夢終於應驗了。人越乏,想法就越多,就越要胡思亂想。不過,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我家的小四,那只公貓。那是一隻普普通通的黑貓,是我從姑姑家抱來的。因為是一窩四個貓裡面最小最可愛的一個,姑姑家叫它小四。我抱來後,還是叫小四。小四天生膽子小,見了老鼠嚇得往後縮,還發抖。

  我丈夫楊勇老嚷嚷著要扔掉,說:「貓不逮老鼠,養貓幹啥?」可是,我覺得所有的貓都捉老鼠,就這一隻例外,見了老鼠就發抖,才可愛呢!再說,如果把它扔了,不管誰揀去,它都沒好下場。一只見了老鼠就發抖的貓十有八九要讓人打死的。這麼一想我就更不想扔掉它了,我就要養著它,哪怕我一頓省幾口,也不能把它餓著。那時我每晚上都沿著韜河跑步——我是喝涼水都會發胖的那種人,所以,我每天都要跑步,為什麼偏在晚上跑?就是因為認識我的人太多了,早晨跑,一路上盡是喊「小天鵝」的。晚上跑步,一個人怪寂寞的,每次我就帶上小四。

  我想,小四不捉老鼠不要緊,陪我跑跑步就算沒白養。第一次它硬是不出門,小身子使勁往門後縮,看樣子,它自己也心虛,知道自己沒用,就怕我把它扔了。跑完步我們一起又回來了,它進了門高興地蹦蹦跳跳。後來,天一黑,它就在我面前跳來跳去,急著要出門。我想偷偷懶都不行,它就像我的教練一樣天天監視著我,而且,每次它還要跑在前面,我快它快,我慢它慢。一個晚上,天特別黑,還刮著風,我們跑得很慢很慢,我聞見韜河裡的水土腥腥的,另一邊是大片的稻田,蛙聲一片。韜河上有個大彎子,我們一般都是拐過彎再跑一跑,就折回來。

  想不到,這次一拐彎就感覺有個黑東西迎面撞了過來,我急忙閃到一旁,倒進稻田裡,回過神來才知道是一輛汽車,不知為什麼,那麼黑的天兒,汽車沒有打燈。我反應要是稍微慢一點,就沒命了。汽車好像不知道有人差點叫它壓死了,開過去之後,一點沒減速,也不怕掉進韜河,不怕陷進稻田。真是奇怪,我緊張地想,總不是遇上鬼了吧?可是,我分明聞見了濃濃的塵土味兒。我濕著半個身子回到路上,打算找到小四的屍體回家——我猜小四肯定讓汽車壓扁了。我低頭找過去,看見路中間有兩隻小眼睛,亮晶晶的。我叫了聲「小四」,兩隻眼睛就飄了過來,我蹲下來迎接它,它高高跳起,撲進我懷裡,好像在慶倖它的主人沒有死。我估計,剛才它以為我死了。有了這個經歷,我和小四就更加難捨難分了。

  看見我對小四那麼好,我家楊勇就不高興,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我說過我和楊勇基本上是面子上的夫妻,我不讓他親我,也不讓他摸我,實在推不過去了,我就只把身子交給他。為這個他還打過我,砸過鍋摔過碗,可是我也沒辦法。偏偏小四又是個公貓,楊勇就更有理由胡說八道了。楊勇是縣政府的小車司機,經常跟著縣委書記出差。那天我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楊勇出車去內蒙了,小四也失蹤了。三天后楊勇回來,小四還不見面。

  我問楊勇:「你把小四扔哪兒了?」他死活不承認,還發誓賭咒地說:「誰扔了誰是孫子!」可我認定他把小四扔到內蒙了。我還打了他一耳光,你不信?真打了,打得我手都麻酥酥的。我也沒好下場,他紅著眼睛盯了我足足三分鐘,然後把我綁在床上,兩條腿綁在床尾,兩隻胳膊綁在床頭,把頭髮也綁死了,把眼睛也蒙住了。接下來他幹了什麼?你猜猜看,他把我平常不讓做的事情都做了,像大流氓一樣!怎麼流氓怎麼來!一點不把我當人,惡狠狠的,沒完沒了的,好像要把以前省下的一次全補上。我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噁心得要吐,表面上拼命掙扎著、喊叫著,心裡卻有種奇怪的滿足感。完事後,他把我解開,一聲不吭地走掉了。

  我去澡堂裡泡了大半天。他不知躲在哪兒,三四天沒回家。一天早晨,我還在睡懶覺,聽見有人打門,以為是他,沒管,可是我又覺得門上刷刷刷的,聲音在門底下,我心裡一熱,急忙跑去開了門,小四一瘸一拐地爬進門檻,就臥下不動了,一身泥,像是老了許多。它不會說話,但我知道它是從幾百公里的遠路上回來的!我緊緊地抱著它,像抱著自己的孩子,哭呀哭,用眼淚把它洗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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