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人一個天堂 | 上頁 下頁


  我當然不敢了,又等了洗一個頭的工夫,我們才一齊向劇團走去。我只能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頭,就像她的一條小狗。一路上盡是「小天鵝小天鵝」跟她打招呼的。那些人打完招呼,都把目光從她的頭上順勢移到我頭上,顯然想不通,我們兩個人頭髮怎麼都濕濕的?我臊得連頭都抬不起來,腿子都在打顫,她卻好好的,頭揚得高高的,向前走去。我實在害怕被家裡人或者被同學們看見了,亂說一氣,就找了個機會,鑽進旁邊一個巷子裡去了。我躲起來,偷偷地看她,她停下來回頭等了好一會兒。

  「鎖柱,鎖柱——」她還叫了兩聲。她這樣叫的時候,我再也不覺得這個名字土氣了。那天晚上的戲我沒有看,我哼著那些半生不熟的戲詞回了家。每一個人都看到我和出門時不同了,而且都做出相同的動作:鼻子一吸一吸的。我很輕鬆就騙過了他們,我說是我乾媽硬要給我洗頭的。我乾媽人長得漂亮,也愛打扮,他們當然相信。但是,他們只相信了一晚上,第二天謊言就不戳自破,我媽和我姐姐,那幾個賊女人不知用什麼方法聞出我頭上的香味不是乾媽的,還不嫌麻煩地問她了。當時我的臉像豬尿脬一樣,猛地腫了起來。我的臉一邊腫一邊紅的那個感覺我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

  我破罐子破摔地說:「是小天鵝給我洗的,咋了?」他們全都「啊」出聲來,眼睛睜得好大,好像我是窩藏在他們身邊多年的一個王子。「怪不得,你那麼愛看戲。」不知誰這麼說,這句話一下揭下了我這個假戲迷的畫皮。

  那之後我再也沒去看戲。

  3.掉下來的故事

  親愛的讀者朋友,您已經到這個故事裡了?我正在這兒等您,我是這個故事的作者,事實上,我更是這個故事的傾聽者和記錄者。

  1984年,我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六盤山原始森林的腹地,寧夏、甘肅和陝西三省交界地帶的韜河縣工作,在韜河一中不多不少幹了5年,聽說過很多麻風院和麻風病人的故事,包括你已經看到的小天鵝和杜仲的故事。小天鵝和杜仲都曾經在韜河一中讀過書,一些老教師至今還能回憶起他們就讀時的一些情景。

  那時我是一個狂熱的文學青年,總是抱著瞎貓碰死老鼠的念頭亂寫一氣,小說、散文、詩歌、報告文學,每樣文體都有興趣拿來一試。我曾利用身在韜河的便利條件,寫過一篇3萬字的報告文學,發表在國內某大型文學刊物上。它並沒給我贏來什麼特別的榮譽,但是,後來調出韜河時它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離開韜河後的近10年中,我仍舊在寫,但主要精力用在了寫小說上,那篇關於麻風院的報告文學則成為絕無僅有的一次嘗試,差不多被我、也被大家完全忘記了。

  2000年夏天的一個深夜,我剛搬完家,正蹲在書房地上整書,突然,從一個大夾子裡掉出幾頁寫滿字的紙片,刷刷刷落在地上。我沒看清那上面寫著什麼,心裡卻煞有介事,微顫不已,幾乎和紙片落地同步,我確信從夾子裡滑下來撒了一地的,是很久以前的一段時光,是近乎忘卻的一段愛戀,是某處特有的風霜雷電,是年輕的盲目和無辜,是青春期特質還很濃厚的綺麗文采,是一瞬間完整重現的早年之憂鬱史!當然,很快我就看清楚了那幾頁紙上到底寫了些什麼!原來,我是虛驚一場呀,那上面的內容和我個人並沒有直接的聯繫,不過是當年準備寫那篇報告文學時的採訪日記。我漫不經心地揀起它們,有些失望,甚至有種上當的感覺。但是,當看到「顧婷娥(小天鵝)」這些字樣時,我立即想起來了,那篇報告文學主要寫了一些奇聞逸事,寫了一些適合報告文學這種文體的特定內容。

  我清楚地記起,當時我很想把剩餘的材料寫成一部小說,我相信那些對一篇報告文學來說顯得次要和多餘的人物,以及大部分閒置的材料,可能正是一部小說所需要的!但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我竟然差不多把這些材料,連同我青年時代的雄心完全忘記了。此刻,當我以一種彆扭的坐姿,一動不動地閱讀著這些材料時,它們竟像一個活物,正從漫長的冬眠期中漸漸醒過來,緊接著便神完氣足,展翅欲飛。它們已經是一部書了,我幾乎看清了書的封面、插圖,甚至大段字句,顧婷娥(小天鵝)、杜仲、伏朝陽、蝴蝶、吳鶴聲這些人物已在書中赫然出入,不停地向我擠眉弄眼。包括金錢豹、野豬、狼、貓,包括老牝馬、小公馬,包括那種閃著綠色光斑的孔雀蝶,包括那架每月飛過一次的噴氣式飛機。接下來的時間,我便坐下來,在一些個或晴朗或陰鬱,或下雨或飄雪的清晨,分別寫上數百字或上千字,日積月累,終於把幻覺中的那本「厚書」一字一句地抓住了。

  讀者朋友,我有必要在此向您說明一下,這部書的主要部分,是杜仲和顧婷娥(小天鵝),兩個主人公各自的回憶,但有些內容他和她都知之不詳,或者,更適合第三者出面講述,作者就不怕犯忌,抛頭露面,出來嘮叨幾句。

  正如此刻大家所看到的:

  大灣麻風院是由下灣和上灣兩部分組成的,下灣是病人區,上灣是醫生的住地。兩地相距兩華里,同在一條狹長的澗水長流的林間谷地裡,不過,相互是無法眺望的,因為,谷地恰好在兩者之間拐彎了,而且是一個「大彎」!

  病人區和醫生的住地必須分開,醫生住地一定要避開風向,最好藏在風力難及的地方,這是當時被廣為採用的所謂「蘇聯模式」。

  韜河縣大灣麻風院創建於195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第三年,那年春天,在一次全國衛生工作會議上,周恩來總理在講話中要求,全國麻風病高發區要儘快創建麻風院、麻風村,讓麻風病人也能感受到黨中央和毛主席的陽光雨露;同時鼓勵廣大醫務工作者積極研究麻風病,一定把麻風病的防治工作搞上去,爭取用10年時間在全世界率先攻克麻風病。然而,事後的新聞報導和有關檔裡,關於「麻風病」卻諱莫如深,隻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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