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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三年了,很少聽到他們的消息,也從沒有接到過他們的來信。只知道,小玲瓏被分配到了拉薩的一所學校,而劉思揚則分到了一個文化單位。三年來劉思揚很沉寂,沒有再看到他寫出什麼東西,他似乎從文壇上消失了。這三年,無數個文學新星像雨後的蘑菇,這裡一朵,那裡一朵地拱出來,「劉思揚」這三個字已經失去了它最初的光芒,成為「過去」的象徵了。

  老餘說他們先到北京,然後,從北京經大同直接到了那座小城。

  丁克搞了一輛車,丁克現在在政府機關工作,負了一點小責,辦公室副主任之類,潘紅霞覺得一個詩人「從政」有些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這個「政」管的還是吃喝拉撒這一類真正的俗務,可是這俗務竟讓丁克做得興致勃勃,風生水起,據說很快有被扶正提升為處級的可能。至於詩歌,倒是常常聽說他參加這裡那裡詩人們的聚會,這大概就是他和「詩」最後的一點聯繫了。

  可是從政的丁克比一個詩人丁克有用多了,他搞來了汽車,這樣,老餘就聯絡了幾個在省城的同學,一起上路去北邊的小城看望高原來客。

  當然,是一個星期天,而且,天氣晴朗,麵包車從城北開出行駛在不錯的公路上。一共有五個人,丁克還兼著司機的角色。他于一年前利用職務之便考取了駕照,在這一點上他屬於先知先覺者。其他兩個人,一個姓張,一個姓李,都是當年老「紅鐘」的成員。還有一個鄭岫,則是從她所在的縣城,直接去那北部小城,和他們會合。

  這是一次愉快的旅行,一群不錯的人,一輛不錯的車(日本豐田),車裡還有他們不討厭的音樂。一個女聲在用粗獷的聲音歌唱著黃土地和家鄉:「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現在他們就正走在黃土高坡上,只是,這不是一個有風的季節,和平、寧靜,窗外,是正在冉冉升起的八月的太陽。

  「還記得咱們去東嶺嗎?騎自行車?」丁克忽然扭頭問著大夥兒。

  「當然記得。」他們七嘴八舌回答。「東嶺」就是那個「文學新星」的學校,那曠野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學校,瀟河就在它後邊流著。他們高唱著「橫斷山,路難行」朝那裡飛馳。不能相信從那一天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年。

  那個「文學新星」如今已是文壇上如日中天的人物,一個某一文學流派的扛鼎人物。

  「那天我在電視裡看到他了,」老餘說,「是一個關於他的文化片,某某某回故鄉,尋根什麼的。」

  車裡沉默了一小會兒。不用說,不約而同地,大家都想起了,劉思揚,他們中曾經最輝煌的一個,如今沉寂下來:突然就有了一點滄海桑田的傷感。車子飛駛著,有些驚心動魄,好像那是「時間的戰車」。

  「陳果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潘紅霞打破了這沉默。

  陳果和所有人都不再聯繫,她像隱身人一樣消失在了北京那座偉大的都城中,消失在了一千萬人口之中,蒸發了,他們再也找不著她。

  「聽說她結婚了。」老餘回答。

  「我也聽說了。」姓張的那個女生,叫張蓮,在省報副刊當記者,屬於消息較為靈通的一族。

  「好像,找了一個年紀挺大的人。」張蓮又補充一句。

  似乎,沒人對這消息感到驚訝,那似乎就應該是陳果的結局。當然,從前,他們可都不這麼認為,他們都曾經以為陳果和劉思揚是天設地造的一對。

  「其實,去東嶺那時候,小玲瓏和劉思揚,就已經有情況了。」丁克說。

  是啊,一個愛情故事,往往,就誕生在一條公路上,誕生在旅途之中,有什麼奇怪呢?這樣的先例太多了,可當時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呢?劉思揚其實是在宣佈他的愛呢,他說,「有美同車兮,我心飛揚——」可當時他們認為那只不過是一個玩笑。

  所以,陳果消失了。

  陳果在另一個地方開始了另一個故事,那故事與他們無關……

  「嗨,潘紅霞,現在可就剩下你了,」老餘忽然扭轉了話題,「你怎麼搞的,還不趕快嫁人?」

  潘紅霞笑了。

  「沒人要我啊。」她回答。

  「趕緊努力呀。」大家說。

  「誰說我不努力?」潘紅霞理直氣壯,「我特別努力——都跳過好多回集體舞了!」

  「跳什麼集體舞?」老餘挺納悶,「誰讓你跳集體舞?」

  「全社會啊!」潘紅霞回答,「工會、婦聯、街道,主要是婦聯,婦聯是紅娘,我們呢,是崔鶯鶯和張生,不過是過氣的崔鶯鶯和年齡一大把的張生,大家排成兩行,像幼稚園小朋友,一會兒面對面,一會兒手拉手,點頭,微笑,走花步,八步,十六步,喇叭裡放著那支歌當舞曲,『太陽太陽是一把金梭,月亮月亮是一把銀梭……』這麼一舉手,那麼一舉手,現在我一聽到這金梭銀梭就頭疼欲裂:集體舞後遺症!」

  大家笑起來。

  不過人們心裡都有點奇怪,這不是潘紅霞的風格,這麼滔滔不絕,這麼自我調侃。她看上去有著可疑的興奮,她兩頰潮紅,眼睛閃閃發亮,像一個狂躁症患者。看來女人到年齡不結婚是不行啊!至少,老餘這麼想,他覺得潘紅霞顯然是內分泌失調了。

  那座小城,看上去很蕭條。它差不多已經接近雁北,再往前走幾十公里就是雁門關了。從前,一千多年前,這裡應該是金戈鐵馬的戰場,每一寸疆土都浸染過前人的鮮血。它有一座高大殘破的城樓,是從前「走口外」的人必經之路吧?這一路,他們已經看到了烽火臺和外長城的遺跡,此刻,這蕭索的邊關小城竟有些讓他們肅然起敬。「豐田」緩緩行駛在幾乎沒有什麼行人的城街上,後來他們就看見一個人,站在縣招待所門前,沖著他們的車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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