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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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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潘紅霞笑了,「我是想對你說,謝謝。」 「謝我?」他大惑不解,「謝我什麼?」 「謝謝你撞了我。」潘紅霞回答。 眼前這女人,很溫暖,很光明,不像是在玩弄什麼訛詐的陰謀詭計,也不像是一個瘋子。可她的話,多麼沒頭沒腦又多麼古怪!馬尾巴驚異地瞪著對面這語氣溫柔的神秘女人。 「還謝謝你能來。」她又說。 「阿姨,我都聽糊塗了。」他老老實實回答。 「先說喝點什麼吧,」她說,「你喜歡什麼?」 「摩卡。」他隨口回答,顯然心不在咖啡上面,他看她也點了喝的,卡布契諾,也是沒什麼創意的。但是他顯然不像剛進來時那麼緊張。似有若無的背景音樂,播的是一支比較老派的歌,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歷史,旋律單純而平庸,假如是在午後,它可以讓人昏昏欲睡。 「我可以抽煙嗎?」他已經掏出煙來,準備點火時忽然想起應該禮貌一下。 「最好別,」潘紅霞回答,「我的肺不好,長了東西,是癌。」 「哦。」他應了一聲,把煙又收回去。突然醒悟過來,嘴一下子張成了O形,「您說什麼?我沒聽錯吧?」 「大概沒有。」潘紅霞笑笑,她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把這生死的秘密告訴了一個年輕的陌生人,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我就是為這個向你道謝,假如你不撞我那一下,我不會去醫院檢查。」 「那,你為什麼還在這兒?你應該在醫院裡才對,你應該動手術!」馬尾巴叫起來。 潘紅霞雙手捧著咖啡杯,像捧著手爐取暖一樣,可她的樣子,哪裡像一個病人?那麼飽滿的一張大臉,一張農婦般的大臉,這是馬尾巴對這女人的最初印象:這樣的女人一般來說都會安全而平庸地度過她們的一生。 「不能動了,」她回答,語氣沉靜而安詳,「來不及了。」 「那你還謝我什麼?」馬尾巴很詫異。 「這麼說吧,假如這是在電視劇裡,我就會說,謝謝你為我爭取了時間,讓我在還沒有動不了的時候,在最後的自由的時候,做我想做的事——就當你是在看電視連續劇吧。」 馬尾巴開始對這個女人有了興趣。他笑了,「可我從來也不看電視劇,還是讓我們回到生活裡——您謝我什麼?」 潘紅霞笑了。 「謝你,是個藉口。你讓我想起我的外甥女,你們年紀看來差不多,她在外地上學,在南方,我非常想她,特別是在這種時候……」她垂下眼睛,啜了一口咖啡,鮮奶油的泡沫沾到了她唇上,「她特別喜歡卡布契諾。」 「您自己沒孩子嗎?」馬尾巴很好奇。 「她就是我的孩子。」 「懂了。」馬尾巴回答。其實他不懂。這個女人的一切,他並不懂。可是她讓他感動。而且,他感覺到了她是孤獨的:她是在尋找一個傾聽者。 「您剛才說,假如,在電視劇裡,劇中人就會回答,謝謝你為我爭取了最後的時間,好讓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假如您就是劇中人,您現在,最想去做什麼?」 「見一個人。」她脫口而出。 她的眼睛,慢慢地,變得濕潤而蒙,馬尾巴驚訝地發現它們原來是那麼美,像神靈的美目!它有一種超越塵世的皎潔和深邃,對了就是這個詞。那些時尚的眼睛,美眉的眼睛,和它相比,頓時都變得平淡無奇。它讓人震撼。 不用說,這一定與愛情有關,古老的愛情,上世紀的愛情。 §11.我再也找不到你 潘紅霞其實見過他一面。 他們從高原上回來探親、度假。是老餘告訴了她這消息。老余一直忠實地履行著畢業時的承諾,自告奮勇擔負著「同學會」秘書長的職責。他被奇怪地分配到一家財貿類專科學校,擔任公共課教學,有的是大把的時間供他揮霍。閑著也是閑著,於是他就開始在同學之間穿梭,久而久之,他就變成了一隻大蜘蛛,結成了一面四通八達的網路。 一九八五年,電話還沒有普及到家家戶戶,除了單位,很少有人家裡安裝這象徵身份的東西。所以那天,老餘是騎著自行車來學校筒子樓裡找她的。她從圖書館回到住處,看到老餘正百無聊賴地在樓門前等著她歸來。 「他們回來啦。」老餘一見她就這麼說。 「誰?」她問,「哪個他們?」 「小玲瓏啊!」 他沒有說劉思揚。可那是他。有幾分鐘潘紅霞覺得自己在飄,沒有了重量。她看著老餘的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卻沒有聲音。老餘沒有聲音地傳遞著關於他的消息。後來老餘不說了,老餘住了嘴,奇怪地盯著她看,問道: 「潘紅霞你沒聽我說話呀?」 她醒過神來。 「有點兒頭暈。」她說。 後來他們就來到校門外一家小飯店,叫「胡家拉麵館」,正是中午的飯點,可是人並不多,大概是因為正在暑假裡的緣故。他們一人叫了一碗拉麵,點了幾個涼菜,潘紅霞為老餘要了冰鎮啤酒,他們喝著。老餘看到血色慢慢回到了對面那個女人的臉上。 「他們現在在哪兒?省城嗎?」潘紅霞問。 「不。」老餘說出了一個小城的名字,那是小玲瓏的家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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