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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文卿覺得這是法律賦予的最公正的結果,她第一次興奮地告訴伍兵時,換來的卻是伍兵的沉默。唐哥說她不懂男人,伍兵現在騎虎難下。如果顧家不開口,伍兵永遠不會開口。可是顧家根本不讓文卿登門,顧老爹一見文卿就要死要活,連居委會都不管用。

  文卿心裡明白,宋沙依然會賠給顧家錢,顧家父子會有足夠的錢在四環之外五環之內擁有三四套一百平米左右的房子。而伍兵,將因為自己的冥頑,在監牢裡被人默默地遺忘,乃至唾棄!走到這一步,顧家不想再冒任何風險替伍兵出頭。就像顧余問文卿的那樣,「萬一宋沙是重傷,或者他自己弄出個重傷證明呢?」

  他們不敢擔這個萬一,那些一萬就只能讓伍兵扛著了。

  質證階段,檢察官沒有對文卿提交的證據提出過多的質疑,只是認為文卿作為嫌疑人的女友,違背了回避原則。文卿早有準備,輕而易舉地駁了回去。這不像是攻防作戰,更像是彼此在喂招,一個認認真真,一個則輕慢地像走過場。

  最後陳詞,文卿按照寫好的稿子念完最後的答辯。將要結尾時,看著站在被告席上的伍兵,心裡突然一動,嘴巴不受控制地講了下去:

  「在整個事件中,我的當事人保持了高貴的沉默。所有人都能看到,在沉默的背後,是對一位七十多歲老人的尊重和愛護。我們的民族,尊敬和愛戴那些具有自我犧牲精神的人,並且提升到道德的水準加以提倡。可是,生命對每個人都是唯一的,生命的成長又牽連著其他的生命和靈魂,每一個都是唯一且不可替代。誰也無法否認,一個生命的寂滅將牽動難以計數的靈魂的震動。因此,無論是道德,還是法律,首要尊重的就是個體的生命。當我們為高尚的自我犧牲精神落淚擊節的時候,是不是也應該想一想那些犧牲掉的生命背後是否牽連了另一些同樣值得呵護與陪伴的生命與靈魂?誰來替他們負責?

  「在大學的課程裡,我們總是激辯道德與法律的關係;在生活中,我們總是譴責法律的冷酷和僵化,可是,在一個個平等的生命面前,在千絲萬縷的社會關係面前,怎麼能簡單地以非此即彼的方式犧牲一個保護另一個?這樣做,不是太粗魯、太草率了嗎?這難道也是道德的要求嗎?我們的良心要求我們關愛生命,但是我們的生命要求我們必須先對自己負責!聖人也承認,治國平天下先從齊家開始。萬事都從己身做起,都從身邊做起。我們尊老愛幼,我們要責任自負,當不能兩全時,誰來評判?是衝動,是淚水,還是鮮血?都不是!只能是法律!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我們總在權衡中取捨,法律也是如此。法律對道德的追求絕不遜於我們在座任何一位的良心,但它還有難得的理性和對普羅大眾的憐憫,為什麼我們不去信任它?不把評判的標準交給它呢?請不要擅自做主,那才是對自己對別人的粗魯和無禮!

  「各位法官檢察官,我相信我的當事人作為一名普通的公民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道德水準,而法律也會給我的當事人一個公正的判決。」

  文卿的目光轉向伍兵,她已經忘記了這是法庭。她在追問伍兵,也在追問自己。這一路的風風雨雨,似乎到此是個總結的時刻。我們每天都為自己的行為作出判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標準,有人用金錢,有人用法律,有人用良心,可是最終的結果由誰來定,誰知道呢?

  最後這番話,基本上和辯護無關。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伍兵是在替人頂罪,這番話,詰問的不是檢察官,而是每個人的判斷標準,是所有人的內心深處。簡單的喝彩,莽撞的決定,衝動的行為,即使感人至深,卻真的值得尊重嗎?是負責的選擇嗎?

  一時間,法庭上靜悄悄的。

  良久,角落裡響起一陣陣的掌聲。宋沙站起來,大聲地鼓著掌,旁邊陸續有人站起來,一聲比一聲響亮地鼓起掌來。刹那間,法庭裡變成掌聲的海洋,連法官也不禁微微點頭。檢察官互相咬著耳朵,間或點點頭。

  文卿看著伍兵,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拋開道德和法律的堂皇,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

  法警把伍兵帶下去,文卿茫然地走出法庭,站在大廳裡,不知道下一步在哪兒。

  有人輕輕地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果然是老嚴欣賞的人,我突然有點兒佩服你了。」

  定睛細看,原來是宋沙,很嚴肅認真地看著她,沒有半絲匪氣。

  文卿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向大門走去。法院的臺階很高很高,又寬又大,穿著高跟鞋踏在上面硬邦邦的有些硌腳。

  宋沙跟在她後面繼續說:「走吧,找個地方坐坐,雖然你的辯論動人心弦,但總得有個說法。如果顧餘因此落罪,伍兵那個傻子未必能原諒自己。對你,結果是一樣的。」他有些惋惜地看著文卿,「或者,我能幫你找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文卿停住,宋沙果然是掐人短處的宋沙,他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拒絕。

  宋沙的車是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卡宴,高大憨壯的車身緩緩地行駛在擠擠挨挨的車流中,顯得非常局促。文卿突然想到,也許宋沙就是這輛卡宴,藐視山川,藐視速度,從心底藐視一切,卻不得不在這條不寬的路上被橫七豎八的線條強制管理著,或者被擁擠的各式各樣值錢不值錢的車緊緊夾住。非不想動,實不能動也!

  顧老爹和顧余根本就是他眼裡的稻草,可卻是這夾緊卡宴的眾多車中的一輛,所以他不得不低下頭,屈尊降貴地把老頭送回來。

  那麼,她和伍兵呢?在他的眼裡又是什麼?橫線,抑或車輛,還是地上的釘子?

  宋沙似乎也是一肚子心事,在無數次並線別車之後,拐進路邊的一家咖啡館。文卿連名字都沒看,直接進去。這裡甚至沒有咖啡的香味,但是淡淡的檀香還能稍稍撫平煩躁的情緒。

  「今天我去庭審現場了。我就想看笑話,看你拼命地想替他脫罪,看他拼命地想把自己送進去。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當初,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替伍兵辯護,這傢伙根本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宋沙直奔主題,沒有絲毫的猶豫,「可是聽了你的辯護,我不得不佩服。你不容易,既要保全伍兵,又要讓顧家不承擔責任,難為你了!」他抬頭看了看浸了水漬的天花板,選擇著措辭,「不過,到最後,聽了你說的那段話,我才明白,伍兵也許不傻,你也不是說他不對。好比我一開始以為這是一場傻瓜之間無謂的決鬥,後來才明白,原來是場華麗的雙人舞!你們,都做到了極致,我很佩服,也很羡慕。」宋沙舉起手邊的茶,以茶代酒,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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