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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來了他叫我哥。

  監獄的人說,他是你弟弟?

  是,我說。

  看你弟弟長得多好看,你不如他,而且,他很羞澀靦腆。沒有幾次,那些女犯們在小寬來了之後就叫他,小寬,小寬。

  他就是這樣,往哪裡一出現,就能引起女人的轟動。

  有些男人,天生就有一種吸引力,莫明其妙,讓你跟著他走,一直被他引誘著,小寬是這樣的人。

  所有人全說我錯了,說我不應該對馬修下手,而且下手下得這麼狠,只有小寬說,哥,你應該這麼做,太男人了。

  他總是這麼無原則地支持我。小時候我偷家裡的錢,他說,哥,你真棒。我和男同學打架,把人家打得流了血,小寬會崇拜地看著我,可是他永遠不會打架,那不是他的性格。

  我媽也說過小寬像個女孩子,可我媽說,小寬這孩子,一定是很孤獨的,不然,怎麼會喜歡拉小提琴,而且一拉就是特別憂愁的曲子?

  小寬拉小提琴沒上過這個班那個班,只跟一個女老師學過不長時間,然後幾乎是無師自通了,你不得不相信,有些人在有些事情上是天才。

  因為小寬常常來看我,我倒也不覺得如何鬱悶,他仍舊花他姐姐從美國寄來的錢,我很羡慕他有這麼好的姐姐,可惜我什麼也沒有,小寬不愛聽這句話,他說,你有個弟弟啊。

  段硯走之後再也沒有聯繫,大概他大伯的公司很大,或者他正春風得意地上任,四年美院,卻跑到香港去了做了生意,臨走前,他說別忘記我們的十年之約,到時候,再去西藏。

  我說,好,我等你,段硯。

  那時我相信我還能去西藏,一定能去,並且,依舊有豪情,對此我深信不疑。就像我對寶莉的感情,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她,哪怕找到天涯海角。

  小寬再來時,我托了小寬兩件事情,一是去幫我找寶莉,二是最好能給我搞到一張寶莉的照片,我總怕自己會忘記她的樣子。因為我幾次夢到她,發現每次都不一樣,一次長髮,一次短髮,一次紅裙子,一次牛仔褲,那麼,寶莉到底是長髮還是短髮,我越來越模糊,所以,想搞到一張寶莉的照片。

  小寬再來時,果然帶來了寶莉的照片。

  是一張一寸黑白的,梳著辮子,後面還帶著一層厚厚的糨糊。小寬說,她沒畢業就走了,這是她圖書證上撕下來的,找了好多人才找到的。

  那張照片很顯小,好像看著都不像寶莉,可是我卻非常喜歡,黑白的,梳著辮子,很清純的樣子。小寬看了看說,我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子。他一直不喜歡寶莉,說寶莉有一股風塵氣,好像劉嘉玲一樣,張曼玉就沒有,特別靈動,鞏俐也沒有風塵氣,可寶莉有。

  我一直以為小寬不懂女人,可當他這麼說時,我感覺他是那樣清醒而冷靜。他說得對,寶莉是有股風塵氣,又風塵又美麗又純潔,而這,卻正是我最愛她的地方,這三種氣質加在一起,那就是花妖啊。

  花妖是什麼?就又花氣又妖氣的精靈啊,這樣的女人,是最容易讓男人墮落的,你為她著迷,為她瘋狂,為她衣帶漸寬終不悔!

  很多次我夢到寶莉,夢裡是我前世的女人,手邊上有一個舊舊的梳妝盒,很斑駁的那種,露出舊溱畫的粉花,厚的,高出板面,微光下襯托著她頎長而白皙的手,而我坐著無悔的船,駛向無邊的岸,已是翠華一去掩方床,獨留煙樹蒼蒼,至今清月夜,依前過繚牆,我的前世之人,她卻讓我害了!

  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馬修,我不應該刺瞎他的雙眼。我在知道他的眼睛瞎了的消息的那天晚上哭了一夜。他們應該去法國的,變心就變心吧,一個變了心的男人還能如何?都是人往高處走的,可是,我還是站在了寶莉的一邊,寶莉是我心裡邊最讓我疼的女人,為了她,我什麼都可以做。

  小寬說,哥,正是因為你的這個性格我才喜歡你,你知道嗎,你有一股匪氣,還有一股霸氣,那種不顧一切的勁頭,特別性感。

  他用了性感兩個字,我看了他一眼,他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後他說,沒別的意思,哥你挺棒的。

  純粹神經病!誰會說一個蹲監獄的人挺棒的?這種話,也只有小寬可以說出來吧。

  不過我得承認,小寬是兄弟,永遠不會拋棄我的兄弟,這一點,天塌下來我也敢這麼說。

  來看我的人還有青瓷,青瓷是喜歡我的。我知道。

  青瓷是低我兩屆的北京女孩,偶然一次,我看到她被兩個喝醉的男生調戲,站出來為她說了幾句話,雖然和那兩個男生動手後我吃虧了,可是青瓷卻成了我的朋友。

  有時她來找我,送一些北京的果脯給我吃,有時帶給我幾本油畫書,馬修和段硯總是說青瓷喜歡我,我說不是,我於她有救命之恩,這和愛情沒有關係。

  青瓷長得很素淨,看起來很薄涼,完全沒有寶莉的隆重。寶莉是一個花妖,青瓷是一棵春天的嫩草,雖說羞澀孤單,可是,說不出哪裡有讓人憐惜的地方,於我而言,她是個中性的孩子,我沒什麼感覺。

  冬天的時候青瓷曾送我一條灰色的圍巾,針腳很蹩腳,我去飯店喝酒時弄丟了。段硯說,看,人家送你的定情之物丟了。

  去你的,我說,開什麼玩笑,那不過是條圍巾而已。

  我和青瓷的聯繫僅僅這些,出事之後,我沒有想到她會來看我。

  她帶來好多小零食給我,還有一大捆書,全是我要看的那些西方油畫史。坐在我對面,她一直沒有說話,我說,謝謝你,青瓷。

  如果是寶莉來看我,我會心跳到什麼程度?可是,青瓷的到來讓我感覺平靜如水,除了感激,心裡面還是感激。

  青瓷說,你好好的,兩年很快的,沒事,出來後,你還是你。

  我聽不懂她的話,她走了之後我呆呆地看著天,忽然想哭,如果我愛青瓷,一切多麼完美。可這世界上的愛情總是這樣,你愛我時,恰巧我不愛你;你不愛我時,我卻瘋狂地迷戀上你;當你愛上我時,我發現自己的心已碎;當我愛上你時,卻發現你已經不在……愛來愛去,有多少個是恰巧相逢?愛情是什麼?愛情是一隻蛹,大多數沒有變成蝴蝶比翼雙飛,而是變成了蒼蠅變成了蚊子,這一點,我非常相信。

  還是白素貞唱得好,紅樓交頸春無限,有誰知良緣是孽緣。

  想我與寶莉,大抵是孽緣,纏來纏去,緣來緣去,我為她落到這一般地步,可心裡卻還是相思與想念。此時,我獨坐在監獄的星空下,想念著我的花妖。

  小寬畢業後一直留在A城,他說,沒什麼,離你近點。

  他開了一個書店,生意淒清。如果不是姐姐給他錢,他恐怕早已露宿街頭了。可我知道,即使他沒有錢,他仍然是個骨子裡充滿貴族氣的男孩兒,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自從他給我找到寶莉的照片之後,他就說我中毒了。

  女人是鴉片。小寬說。

  不對,我反駁他說,你說的鴉片只是寶莉,別的女人于我而言,不是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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