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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186

  後艙的船屋跟岸上房屋的房間裝修沒有二致。如果你在家裡睡著了被人抬到這裡的話,你醒來了肯定不會認為這是在船上。裝飾考究的天花板,鋥亮的木地板,組合傢俱,家用電器……真是豪華又舒適。存扣很是新鮮。

  愛香為存扣端上了茶。她臉色緋紅,看得出內心很激動,看存扣的眼神親切而深情。存扣也是這樣看著愛香。他們的眼神一下子洞穿時光的塵封,回到遙遠的少年時代。存扣心潮起伏,面對坐在玻璃茶几對面的愛香,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又有一些拘謹。這是他孩提時候最好的異性夥伴;整個兒童時代心有所系的好妹妹、好寶寶;在他十九歲的時候,是她把他真正領進成人世界……隔了這麼多年,他們現在才又相逢。三十四歲的她看上去除體形有了變化,還是那麼年輕和靈秀,不像是養過三個孩子的媽媽(大兒子已經十六歲了)。水鄉的妹子水色好呀,城裡的女人化妝品使盡了也不抵她們,勤勞自信夫妻恩愛家庭和睦才是最好的美容秘方呢!

  存扣就問起愛香的家事來。愛香告訴他父母早就搬到郝家莊了,莊上的屋一直借把親戚住著。兩親家這些年來一起搞養殖,錢賺得不壞呢,有點小名氣呢。弟弟天賜初中畢業後入伍去了北京,是個汽車兵,等退伍回來也要把他攏到身邊做糧食生意。她就要開米廠了,正好幫她開汽車。愛香提到她的弟弟妹妹就眉開眼笑,說愛弟夫妻倆在吳窯賣布好幾年,生意不溫不火的,也是她弄到身邊來的。夫妻倆感情很好,樹寶很勤勞,家裡也是愛弟做主。就是養的是丫頭,不大稱心,撂在家裡父母跟前上學,乖巧得很呢。老四愛男最好,生的雙胞胎,兒子女兒全有了,現在夫妻倆在吳窯街上開了 茶葉店,生意蠻好的。

  愛香也問起存扣的家事。存扣大致說了說。愛香說:「小夥(指存扣的兒子丁淼)才九歲啊,我大的已十六了。」說著臉突然就紅起來,往旁邊扯,說:「嫂子人肯定很漂亮啊。」存扣說:「你別叫嫂子,她和你一樣大,臘月裡生日,該管你叫姐呢。」愛香說:「可惜你沒把她帶來,真想看看她呢。」

  正說著,一個精壯漢子從外面回來了,進了船屋,就拿眼往存扣臉上身上看。存扣也打量他,呀,這不是當年長得像個女孩子,圓頭乖腦的,睡覺時怕鬼愛拱在他懷裡,夜裡小便對著宿舍門縫往外撒,大便要存扣替他站崗壯膽的……

  兩個人同時「啊呀呀」起來——

  「存扣!」

  「樹寶!」

  兩人上去緊緊握手。樹寶激動地說,聽到愛弟說存扣存扣的心裡就一亮,以前又沒聽她說過,正要問是不是顧莊的那個丁存扣,她倒把電話掛了。忙買好菜趕回來,果不其然——「果然是你呀,老同學——存扣哥哥!」他忙摸煙,存扣已經先掏出來了,敬他。

  存扣和樹寶談閑的工夫,愛香和愛弟弄菜弄飯,忙得不亦樂乎。

  §187

  菜擺了一桌子。五個人一起坐下來,不擠不挨正好坐滿小圓桌。

  就如同一家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愛弟揭露姐姐小時候和存扣哥哥好呢,兩人走路手攙手,睡在一個竹匾裡,還要睡一個小枕頭。愛香拿手就去掐她,笑駡她:「我那時多大你多大?你還在媽懷裡吃奶呢。」說肯定是以前聽大人說的,「餓狗記得千年事」。愛弟邊讓邊笑,說姐夫臉變嘍!吃醋嘍!富寬忙說:「我不吃醋,我不吃醋!」那老實勁兒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樹寶也自曝當年在吳窯中學時做存扣跟屁蟲的糗事,同樣逗得大夥兒直樂。存扣說當年你是個小聰明呀,應該也能考個甚東西呢。看樹寶渾身的粗獷樣兒,存扣無限感慨:人生無常,歲月竟能這樣改變人。樹寶搔搔頭皮:「我不怨,我考上了就沒得愛弟了,那多損失呀!」愛弟眉開眼笑伸手要掐他,臉上全是幸福的光暈。存扣看得心裡暖洋洋的,心想:鄉下多好,多麼樸實的有親情的生活啊!

  「姐妹們多就是熱鬧啊,」存扣問愛香,「不曉得愛男現在什麼樣子?」

  「存扣哥哥,你不要看她,」愛弟搶著回答,「整個一大腳大媽!忙完店裡忙家裡,兩個老東西天天打麻將,孫子孫女兒都不上心——把我妹妹都苦死了!」

  愛香說當初不該把愛男嫁到街上的。她告訴存扣,愛男初中畢業後到吳窯學縫紉,認得了鎮上藥廠的男朋友,但人家父母不肯要,嫌是農村戶口,但她男朋友鐵心,非愛男不娶。雖然最終成了親,但婆媳關係一向不大好。老兩口好打個牌,有時間就上棋牌室,家裡的事基本不問。在農村裡這樣的人是沒有的。「好在夫妻倆感情好,小剛聽她的話。」

  愛弟歎口氣說:「她就是個忙的命!忙忙忙,把人都忙老了。現在站在我面前,人家都說她是我姐姐!」

  樹寶笑著說:「愛男不如你會打扮嘛,我又會服侍你姑奶奶,捧寶似的。」大夥兒都笑。愛弟跟著說:「我愛香姐也忙,但忙得心情舒暢,人就不老。別的不說,你也認得的,我在吳窯街上賣布時隔壁賣糖煙酒的阿香姐姐是多漂亮的一個人?又白又胖的!丈夫一死,這幾年受了多少累?上次我去吳窯洗澡時遇到她,人都瘦幹了,瘦得連奶子都沒有了!」

  桌上爆起了笑聲。這個愛弟,說話真是沒遮沒攔的,倒是會形容。

  但存扣沒笑,他心裡猛一「咯噔」,猶猶疑疑地問道:「阿香?……哪個阿香?」

  「噢,我想起來了,」樹寶對存扣說,「這個阿香也是你的同學,焦家莊的。高中畢業後嫁把比他大差不多二十歲的吳窯製藥廠姓張的廠長。這人四年前喝酒喝死了,生前是個大賭棍,死了後債主全出來了,拿著借錢的單子追著阿香要,阿香恨不得要尋死。阿香現在真是可憐!」

  存扣聽得臉都白了。他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啤酒,強壓著心中翻江倒海的複雜情緒。他問:「她現在到底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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