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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天有不測風雲。一九九五年七月份,愛香載著滿滿一船水泥在太湖上遇到了突如其來的颶風,沉了船,幸好人被水上員警的搜救船搶救上來。以後船雖然打撈上來,但艙裡的水泥全報銷了。沉重的損失和打擊啊!但富寬並不灰心,沉船對吃水上飯的人來說本來司空見慣,只是不曾想到也輪上了自己。「重砌重落樁」,揩淨眼淚再來唄,只要人好好的,什麼都可以恢復,何況都是年輕人。可愛香卻不幹了,她說被嚇破心膽了,死活要上岸。上岸養了兩年雞,恰好那兩年養雞行情不好,蛋賤,沒賺到什麼錢,而且養雞這活兒太煩瑣,哪有搞運輸來得爽利。一向聽愛香話的富寬犯了牛脾氣,撂挑子不幹了。最終結果折中解決:繼續玩船,但不大江大湖地搞運輸了,改為販糧,就在裡下河地區做做糧食生意。

  卻也做得很好。同樣是在船上,但販糧等於就是在家門口做營生,不涉大江大河,心裡踏實;而以前經過大風大浪做大生意的經歷,又使他們對於販糧這種風險小的營生在心理上佔有優勢,有種居高臨下之感。生意都是相通的,做販糧也沒有多大蹊蹺,多用心思多吃苦,馬上就入了港。

  王家莊後面車路河上,從一九九一年以來自發形成了全國最大的水上糧食交易市場,傍著河岸,長年帶著好幾公里長的糧食船,岸上的糧食加工廠多得數不清。愛香很快就成了這裡的經營大戶,並把在吳窯街上賣布的大妹妹愛弟夫妻倆也接納到身邊來一起做。據說今年還想開一 米廠,搞糧食加工和銷售。誰說女子不如男,愛香比哪個都心雄!

  §185

  第二天吃過晏(遲)早飯,八點多鐘的樣子,存扣一個人慢慢往北大河邊上晃。兩裡路的腳程。走在大田間的土路上,看著碧綠的小麥(已經秀穗)和金燦燦的油菜,心裡真是愜意得很。

  站在高高的公路上,車路河南岸是兩頭望不到邊的糧船,擠擠挨挨,密匝匝的,感覺上是蔚為壯觀,很有點當年百萬雄師欲南渡大江推翻蔣家王朝的陣勢。每個米廠的機器都在運轉,煙囪和廠房上面落滿了銅錢厚的白色粉塵。運送糧食的大卡車來來往往,把加工好的糧食運送到全國各地。公路腳下小商店、醫療站、銀行、飯店、理髮店、浴室……應運而生。水鄉興化名列全國產糧大市前茅,它的糧食市場是浮在水面之上的,這在全國大概是絕無僅有的了。

  存扣問了一個在路邊修理自行車的中年漢子,得知愛香姐妹倆的大船帶在東面不遠處「聖傑商店」後面的水面上。他心跳得開始快起來,向東開步走,一路尋了過去。

  一條水泥糧船正在往一條大鐵駁船上翻糧,七八個男女民工穿著厚衣服幹得汗淋淋的,頭上臉上都沾著塵灰。出大力流大汗的勞動好像更接近勞動的本義,這種集體勞動的場面讓存扣感到親切,使他聯想起大集體時代。一個身體健碩的女子站在船上打著手機,臉沖著大河,邊說邊做著手勢,仿佛和她通話的人就站在對面似的。稱磅秤的是位中等身材十分壯實的中年漢子,平頂頭,兜腮鬍子,有點像影視劇裡的江湖好漢,面孔卻忠厚善和。「這裡是不是愛香家的船?」存扣站在岸上叫了一聲。那聲音聽上去連存扣都覺得有些怪異。

  打手機的女子應聲轉過身來,口中兀自說著話,一隻手往下按按,意思是等一下。存扣看了她一眼心就狂跳起來:多麼熟悉的毛狸眼呀——她就是愛香!

  存扣只得站在岸上等她。看著她聲音響亮地談著生意,做著男人般孔武有力的手勢。

  司秤的顯然就是富寬了。他只朝存扣瞟了一眼,繼續對付他的磅秤。他認不得岸上這個人。

  好容易等到愛香說完了。她轉過身來:「老闆,有什麼事?」

  「你認不得我啦?」存扣臉上帶著笑。

  愛香狐疑地打量著存扣。「啊呀……你是——」愛香睜大了吃驚的眼睛,「你是存扣哥哥?」

  存扣微笑著點頭:「愛香妹妹!」

  愛香激動得臉上通紅,「噔噔噔」跑下了跳板,上來一把抓住存扣的手:「存扣哥哥,真是你呀?你從哪兒來的呀?」她眼裡有淚花閃動。不等存扣回答,她扭頭朝船上喊道:「富寬!富寬!我存扣哥哥來啦!」

  富寬正忙著稱秤,頭一回,屁股下的凳子差點倒下來。「哪個存扣哥哥?」他問道。

  愛香沖存扣一樂:「我倒忘了,他不認識你。」親熱地拉存扣上了船。「死人啊,我不是對你說過的,小時候和我一起玩的存扣哥哥?」她沖著丈夫說。

  富寬憨厚地沖存扣笑笑,想說些什麼,民工扛的笆斗又來了。存扣忙對他說:「你忙,你稱秤。」

  愛香朝東邊一條船的船屋裡叫道:「愛弟!愛弟!」

  愛弟從船屋裡鑽了出來。看姐姐滿臉喜悅地站在船頭上,旁邊是個大個子男人,大聲問:「做啥呀,姐姐?」

  愛香拉著存扣的臂說:「你還認得他嗎?存扣哥哥來了呀!」

  「啊?是……存扣哥哥?」愛弟也驚喜得睜大了眼睛。

  存扣朝愛弟笑著叫了聲:「愛弟妹妹!」

  「哎,哥哥!」愛弟忙不迭地踏船過來了,如燕子般輕捷。

  「你幫你姐夫照看著點兒,我把存扣哥哥帶你船上先坐下子。」愛香吩咐,帶存扣跨上了愛弟的船,又轉過身對愛弟說,「樹寶上莊還沒回來?你打他手機,叫他多買點菜上船,說我存扣哥來了!」

  「樹寶?」存扣喃喃道。他想起了很久遠以前的一個少年,他也叫樹寶。

  「噢,樹寶是我妹夫。你認不得的,是林潭(鄉)東山(村)的。」愛香告訴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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