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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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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養蟹,看蟹塘。」保國忙把存扣往窩棚門口的凳子上讓。門口一顆桃樹開得正盛,粉紅得炫人眼目。凳子是兩截樹樁做的,圓圓的正好讓屁股鋪在上面,蠻敦實。保國拱到窩棚裡用一個搪瓷缸子沖了茶,端給存扣。存扣嘬著嘴喝一口,茶卻是好茶。 「你又養蟹了?」存扣問。 「養了三年了。」保國說,「你是貴人,現在也不大家來了;來了也不找老哥了。」 存扣略帶歉意地說:「忙啊,窮忙。做生意就像坐牢,沾上了就沒得自由了。就是回來,也是來去匆匆。」 「是呀,生意是條牛繩,拴上了就不好走。」保國指著窩棚後的水面說,「你看,這十畝蟹塘就把我陷在這塊了。」 「收入還可以?」存扣問。 「一年幾萬塊錢吧。」保國輕描淡寫地說。 「你老哥神哩,做什麼都靈光。難怪人家城裡人現在羡慕農村。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下崗工人啊,一個月拿百十多塊錢生活費,管嘴都難,可憐哩!」 保國說,他要趁不老,趁能動,多攢點錢留給兒子學兵。 …… 存扣離開牯牛灣時,朝東北方向看了一陣,看那裡樹木蔥綠的一塊地方,有大鳥在上頭盤旋。那是秀平歇息的地方。存扣眼前又迷蒙了,他喃喃地說:「姐姐,明天我去看你,今天來不及了哩……」 存扣說來不及去看秀平,是因為他要回去劃紙。中飯時他對哥嫂說了,要到秀平墳上燒紙的。月紅說:「路遠啊,你弄捆紙到河邊上燒燒吧,朝東北方向喊秀平的名字就行了。」存扣說不行,要親自去的。他說:「我要去哭一哭。」存根說明天起早陪他去。存扣說:「不要,你去了我哭不出來。」 存扣從田裡回來後,便去雜貨店拎來一捆上好的毛蒼紙,先用紅色百元大鈔在最上面按了又按,便以此確定了每張紙錢的最大價格,然後就慢慢劃,足足劃了兩個多小時。一捆紙蓬開來,竟是原來體積的十數倍之多,不得不用月紅嫂裝棉花特製的大蛇皮袋把它們裝進去。存扣試著把這龐大得誇張的口袋背在肩上試試,有一種很踏實很富足的感覺。想到明天秀平就會收到這「幾十萬塊錢」,他心裡高興得很。 §182 晚飯,存根把福生和玩得好的幾個人請到家裡來陪存扣。是在「國權酒樓」訂的菜,老闆娘親自把盒擔挑過來,小扁擔挑得「嘎吱嘎吱」的。蹲下來,從一層層的紅漆盒子裡往外拿菜,很有點變魔術的意思,把八仙桌上變得滿滿的。畢竟是酒樓裡大師傅做出來的,無論冷盤熱菜,都弄得很講究,那噴噴的香,騰騰的熱,讓你忍不住咽唾沫,急急就想吃。 「錢真是個好東西,來人到客不要動手煩神,坐在家裡電話撥撥,就有人替你把桌子佈置得好好的。」福生笑著說。 幾個人喝得不少,說得也不少。 存扣說今天打東橋上走,看到半條河都糾纏著水花生老藤,水邊上浮著玻璃瓶兒,塑膠瓶兒,方便袋子,還有棒棒棍棍的,還有死魚,真是髒死了;說春上河水應該是碧清的呀,怎麼把個河搞成這樣? 福生說有什麼辦法唦,污染大呀。現在種田老早就不用綠肥了,不劃水草不罱河泥,河泥越積越厚;從前在大集體時,家家草不夠燒,脫粒後的草粉子(草屑)都當個至寶,現在人變「修」了,燒(煤)炭,燒電,燒煤氣灶,收割後那些黃燦燦幹焦焦的好稻草好麥草就在大田裡放火燒,或乾脆就推進河裡。河床本來就越來越淺了,弄得行船都困難,有的河漚得黑咕隆咚的,篙子插下去臭水直冒,拔都拔不上來。現在人又不如從前自覺了,垃圾往河裡瞎倒,雜七雜八的東西往河裡亂撂,你說河哪有不髒的。 開日雜店的慶平接著說,以前窮的時候又沒得什麼垃圾,所有的垃圾都是肥料,都能送到大田裡去的。哪像現在,什麼樣的東西都有,倒在哪裡一百年都爛不掉。「自從用了化肥,這世界上就髒了不少——以前在路上有一顆雞屎狗屎人都像個寶拾起來哩!」他想了發笑,背誦道,「糞肥是個寶,莊稼少不了。鮮灰熟糞爛河泥,漚到田裡值大錢。」 存扣聽了也發笑,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這些鄉間民諺他小時候上學都背過的,那時學生課後背個糞筐滿世界拾糞,為誰先看到一堆大狗屎爭得打起架來的都有。 開縫紉店的阿虎說,現在到了夏天,下河洗澡的孩子都不大看見了。河泥太深,水太髒,玻璃瓦瓷的又多——「以前罱泥的人罱到一丁點戳人的東西都要揀出來的。現在摸魚的一碰(方言:常常,冷不丁)就把手劃開來戳開來了,摸歪兒的人不敢下水用腳踩用手摸,都是用耙子扒。」 殺豬的寶宏說,我們顧莊水大還好些,他東台縣的姐姐家那莊上根本就找不到一條能下水洗澡的河了,弄得水鄉的伢子都不會游泳了。大人帶著他們上東台縣城花錢到游泳池裡去學,真是日了鬼了。 月紅嫂插上一句,說最讓人憋氣的是出門就見水,水卻不能吃,不能用。八百年也想不到水鄉人卻要用自來水,「以前的水多好吃呀。下河一拎就有,要多少有多少,不花一分錢!」 自從向陽河上游建了個農藥廠,顧莊這邊的水就沒法吃了,有藥水味。有年發大水,排汙塘的廢水漫出來,一條河裡的魚死得白花花的。人站在河岸上,被藥水味都嗆得頭昏。村民造起反來,鄉里只好給裝了自來水。 存根說,其實我也代賣農藥,本不該說農藥不好,但實事求是地講呢,自從有了農藥,還有化肥,農業產量是成倍地翻,但給人帶來不好的東西也多,最典型的是種出來的東西不好吃了。以前新米兒煮起粥來那米油多厚,粥膜子拿筷子一挑多高,鼻涕似的。現在哪有什麼米油粥膜子,煮出來清湯寡水的,像煮的燙飯;新小麥一出來家家都炒焦屑吃,那個麥香喲……現在有些才打出來的糧食還不敢吃,要把它陳陳。藥水打得太重,農藥殘留大,人吃了得癌症。田裡的農藥化肥滲進淌進河裡去,魚呀蝦的也都沒得以前好吃了,不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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