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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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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中飯過後,莊上幾個男女伢子來看桂宏,都是他以前的同學或夥伴。當中就有剛進刁家莊時看到的在路邊解溲的紅蘭。紅蘭原來是個亭亭玉立的很好看的姑娘,桂宏的媽媽親昵地喊她「三丫頭」。一夥人簇擁著到桂宏家的新屋去。不一會兒,存扣和春妮就同大家混熟了。春妮最受兩個女伢子擁戴,談這個說那個的,說她們莊上還沒有哪個姐妹敢帶頭穿這麼洋氣的裙子,問春妮腳上的涼鞋能不能浸水,賣幾錢一雙,等等。春妮樂得回答她們。玩得高興時,聽見外面巷子裡有人高喚「換瓜哦——」。那個叫寶勇的男伢子沖出去,幾分鐘以後就捧著兩條大水瓜進來了。紅蘭幫著在洗臉盆裡洗淨,摳掉瓤子切成塊,仍放在臉盆裡端進來,分給大家吃。 春妮說這瓜真脆,水又多,比黃瓜好吃,以前沒吃過。存扣說這水瓜大概就興化東台鄉下有,他在興化和揚州城裡從沒見過。莊戶人喜歡用來斫瓜菜吃,就像熗黃瓜一樣,拍上蒜頭淋上麻油,晚上吃燙飯熗上一大盆最合適了。「換瓜是什麼意思?」春妮問。桂宏就說拿家裡小麥去瓜販子船上換瓜,「拿錢買,人家當然更願意。」春妮說:「原來還能以物易物,挺有意思的。」紅蘭告訴她農村人有時沒有多錢,但有糧食,好多東西都能拿糧食換,像燒餅油條饊子麵條可以拿小麥換,豆腐百葉可以拿豆子換。春妮聽得一個勁點頭。 §166 晚飯是在二姐夫家吃的,專門喊了村上的幾個幹部來陪。村支書極力恭維桂東和桂宏是莊上最有出息的兄弟倆,聽得桂宏父親滿臉喜色。村幹部一般都是酒罈子,因此桂宏和存扣不得不多喝了幾杯。「範公堤」糧食酒入口甜而綿,但後勁不小。吃過飯,桂宏一回新屋倒頭便睡,存扣也覺頭暈,坐在堂屋裡一個勁喝茶。桂宏的媽媽一面叨嘮支書他們不該鬧桂宏的,一面尋來洗腳桶放在東房踏板上,又涼了一大搪瓷缸子開水蹾在燈櫃上,防止兒子晚上要嘔吐,要喝水。春妮問存扣要緊不要緊,存扣說不要緊,要她去睡。春妮說不忙睡,要多和嬸媽說說話,明天就要離開了哩。進房間時又把頭轉過來,關切地看了存扣一眼,把房門關上了。 存扣起身走了出去。他要在夜風中清醒清醒,頭腦不僅暈乎,還有些亂,他有些心煩意躁。 院門外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土道。莊上最南面人家堂屋裡的燈光越過各家院牆投射到外面的大田上,使附近白天青綠的稻棵變成青黑色;燈光不可及的遠處則是黑魆魆的,如同星光下的海面。青蛙的「呱呱」聲此伏彼起。這些小東西,它們幾乎是夏夜聲音的獨裁者,如同蟬,白天在豔陽的白光中恣意地吟唱。 單調的蟬聲會讓人慵懶欲睡,而此刻的蛙鳴卻讓存扣漸漸沉靜下來。這兩天所經歷的情景像放幻燈片一樣次第在眼前閃過。在這個偏僻淳樸的小村莊,所有的一切都讓存扣有一種並不陌生的新鮮,如同翻閱以前讀過的一本好書,親切而溫馨,引起新的體會和情感的共鳴,引出無數回憶的蛛絲馬跡。回憶有一種魔力,可以把以前發生過的一切——無論是喜是悲——全都塗上一層金色的蜜汁,讓人沉迷而不舍自拔。回憶是一種暖色調的氛圍,是大提琴拉出的低緩抒情的背景音樂。兩天來,他感到自己的心之弦不時被一隻纖細的指頭輕攏慢撚一下,發出「叮咚」一聲喜悅的聲響,如同暗夜裡劃亮火柴的一瞬,又如流星從頭頂一掠而過。他一直試圖捕捉這倏忽即逝的感覺,卻總把握不住要領。可是現在他突然明白了,這是因為春妮。——如同月亮環伺著地球,他心海裡的每一次微小的潮汐都和她息息相關。 不知不覺上了兩年大學了,剛進師院時離他遭受第二次心靈重創不過數月。說實在的,那時的他對於男女之情是很灰心了,正如一面空寂的死海,激不起一點兒活潑的浪花。他只想在大學裡平靜地度過四年光陰。在他記憶的原野上有兩棵樹,在上面可以寄託他懷念的鳥巢。那兩個女孩,對於他是那麼意義重大,是他的生命中恩重如山的人。他不可能很快就忘卻她們而移情別戀。師院裡的女孩多矣,但秀平和阿香安在?不可能再有了,他堅持這一點。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第二學期居然就有了一個春妮走到了他身邊。——跟秀平相仿佛的是,兩人的靠近也是緣於詩。真是有意思。這個鹽城姑娘不但有著秀平的善良、體貼、細心,又有阿香的活潑、可愛、熱情如火。簡直就是兩個人揉化而成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和他同屬於一個知識群體,同是文學愛好者,他倆似乎有更廣闊的相同語言。 面對這夢一樣飄來的女孩,年輕的存扣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太清楚兩個人在一起必然就會產生情感走勢和後果。可以和她發展感情嗎?似乎不能。一來,他覺得這樣對不起心中的秀平和阿香——儘管都以悲劇不能善終,但往日刻骨銘心的恩愛使他本能地願意為這夭折的愛情舉著孝杖,否則他就心存愧怍。二來,他心靈上有了濃重的難以抹去的陰影,潛意識感到自己不能給心愛的人帶來福祉。秀平的病逝和阿香被強暴,他常常覺得和他有脫不了的干係,一廂情願地無數次在頭腦中縈回著「如果……那麼……」的句式而不能自拔,幾成強迫症狀。現在春妮又來了,會不會……他無端地怕。 更主要的是,存扣清楚地明白兩人跨地區相愛對於師範畢業生來說幾乎都是感情可以開花而不能結果的,那麼為什麼明知日後會品嘗分手之痛而圖眼前之快樂呢。他不要避開婚姻的戀愛,這是一種不負責的行為。他是一個相愛了就傾心投入的人,他脆弱的情感已經吃不消第三次折騰了。但是他又無法說服自己疏遠春妮。唯美而健康而青春而懂得女性並天生對女性有著姐姐和母親般依賴情結的存扣身邊似乎不能沒有一個女孩,如同樹木離不開陽光雨露一樣。春妮讓他不再沉默和抑鬱,帶給他的唯有快樂,他很快就離不開她了,到哪兒都要把她帶到一起,否則便若有所失。他試圖在二人之間建立一個恰當的距離:即不是戀愛,但比普通友誼更緊密一些,類似一種兄妹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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