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元紅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148

  張銀富用大錘砸開女浴室後牆,把阿香救到家中,受了驚嚇的阿香攥住被窩頭「哇哇」大哭著要媽媽。三十七歲的張銀富心裡真是又愛又憐。在喂她姜湯時再不肯喝,只是要媽媽,像個無助的嬰兒。這時候,巧鳳和喜海從莊東趕到了。奶奶也顛顛地喊著「乖乖」後腳跟過來。

  阿香去浴室洗澡時,巧鳳和喜海拿著扁擔到離焦家莊東面四裡的徐家舍,到巧鳳的兄弟家挑團糕。巧鳳的娘家從前就開碓房,當然現在不玩那古董磕粉了(舊時舂米採用人力踩踏碓臼的機械方法),家裡添置了碾米機、打粉機,並幫人家年蒸(蘇北裡下河地區過年前蒸好糕、團、包子等預備節日期間享用,稱「年蒸」)。每年都先做好了團糕等姐姐、姐夫來拿。姐弟關係一向很好。

  喜海擔團,巧鳳挑糕,喜滋滋地才出徐家舍西面水泥橋,就看到了自家莊子上起了一處濃煙,把夫妻倆驚得嚇出屁來。看看那煙不像在莊東,但心裡畢竟惶惑,挑著擔子「咯吱、咯吱」大步流星往莊上趕。要到莊時,那火煙已經小了。救火的人對他倆說,你家阿香被張銀富救起了,赤條條地抱家去了呢。夫妻倆把團糕擔子往自家院裡一丟,進屋抱了被窩和棉衣就往莊西張銀富家的二層小樓趕來,把姑娘弄回了家。

  是夜,張銀富高低睡不安穩。他不開燈摸黑鑽進了東房女兒的被窩。這空寂安寧的房間裡分明還遊動著幾小時前阿香留下的體香——從被窩頭的空隙處嫋嫋地溢出來。他在夜的濃色裡嗅著鼻子,極其小心專注地捕捉著這溫暖乾淨又帶著些甜絲絲的信息。

  女兒去了外婆家,明天才回來。女兒從小跟媽媽親,跟外婆那邊親,跟爺爺奶奶親,就是不大跟他親。這也難怪,張銀富是個事業型的人,十八歲就進了吳窯製藥廠,從最普通的工人幹起。結婚以後在供銷科當採購員,天南海北地跑,很少顧到家裡,疏遠了妻女家人,女兒對他生分是有理由的。妻子罹患肝炎不治後,他想把曉蘭接到吳窯自己身邊來上學,但女兒不肯。老父老母也捨不得放走孫女。

  年紀大的人都孤獨,身邊有個小孩子,家裡才有生氣。他在吳窯藥廠南面的湖邊上有一幢建築別致的二層小洋樓,是他在吳窯另辟的一個家。可以算是一個安樂窩吧,花近四萬塊錢修的,裡面裝修得高檔華麗,在吳窯鎮上都是上數的。但妻子在家裡勞動慣了,很少到這兒來。她是一個樸實本分勤勞的農婦,不能習慣他身邊的氛圍。她只懂下地、服侍女兒和老人。她是個好女人哪,可惜福淺命薄,三十二歲就去了。喪偶的他倒也沒太想到續弦的事,他是個忙人,一千多號人的廠子要他當家呢,應酬也多,也並不感到太多寂寞。

  說到男女之事他也不空虛。他有權有錢,又是個神氣人。跑供銷出身的人大多能抽會喝,他也不例外,好煙一天兩包,白酒高興起來能弄一斤,醉了也不武酒,就是上床睡覺。但這兩年酒量有所下降,常醉,大概是年紀漸長的緣故,人不再少年了嘛,酒上到了該服軟的時候了吧。但他生性好贏怕輸,酒桌上還是硬撐,寧可委屈了腸胃也不委屈酒場氣氛。酒上尚勉力維持,卻有一處讓他極為沮喪:他的性功能也常常不支了,很難像青年時雄風凜凜,而且時間也不夠長,很快就完了。他在外面新華書店買來書看,知道這症狀叫陽痿、早洩,跟勞神過度和耽于煙酒有關聯。但身為廠長哪能不勞神呢,煙酒又不能戒,事實上也戒不掉。他就想主意治療,暗地裡不知吃過多少付豬腰羊淫牛鞭雞卵子,但收效都不大,他就有些著急了。聽說上海有一家大醫院泌尿科專治這個,他打算去看,但由於事忙,暫時先擱著。

  春節前,張銀富要去杭州醫療器械廠訂購設備,帶了供銷科的高晨東和阿香一起去的。帶阿香去主要是讓她照顧自己,順便也讓小丫頭見見世面,長長見識。阿香現在是他的得力助手,又像是保姆,很有用,有點離不開她哩。他去年把阿香弄到廠裡來,著實給他在本莊帶來了好口碑和意外的驚喜。有一年清明,本族人到張家老墳祭祖,張銀富看到前面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在供桌前嗑頭,一看是阿香,很虔誠,很俐落,很乖巧,端莊又漂亮,當時心裡一動:倒真是個小美人胎子哩,將來弄到自己廠子裡來,說不定能培養成個人物哩。也只是一陣風的想法。

  幾年後張銀富有次回家,聽父母閒話時,說到喜海巧鳳兩口子為女兒畢業煩惱著呢,當即就跑過來把阿香承攬下來了。一家人歡天喜地的。他就湧起一種成就感:他張銀富現在是一廠之主,開開口就能決定一個人家的命運和喜樂;也是替祖(宗)爭光,錄的是張氏後代。他把阿香先弄在自己辦公室裡打打雜,這丫頭居然靈光得很,沒幾天處理些事務就頭頭是道了,不比中專畢業的吳秋紅差。不僅如此,她還天生會照顧人:只要他在辦公室,茶水馬上泡得好好地遞上來了;他愛出汗,就經常把熱手巾把子擠好了給他擦臉;有時候還替他把換下來的髒衣裳拿去洗,曬乾了疊平了整齊地擺放在他的衣櫥裡;那些襪子團成球形,像孩子玩的小皮球,很有童趣哩。

  這次到杭州,他跟幾個老朋友會面,在「西湖酒家」擺了一桌,酒喝到半中央,阿香就不准他喝了,要小高代喝。還對大家說叔叔身體不好不能喝多之類。桌上的客人都喜歡她,說這侄女兒賽過嫡親的姑娘,貼己哩,懂事哩,可得好好栽培。他聽了很是開心,說培養哩,培養哩。阿香對人好不是刻意做出來的,而是自然而然,天性就是這樣。他就想,這姑娘將來嫁到哪家去,也是哪家祖上積了陰功,得了一個賢慧的好媳婦。

  想不到今天莊上竟然出了這麼大的禍事,不是他張銀富在說不定真會出人命。焦明壽也太大意了,怎麼弄個呆鎖根去燒火,真是找事做!這下賠慘了。想想那些女子也太狼狽,精赤條條的,像剝了殼的水煮雞蛋似的,倒把那些粗漢光棍飽了眼福占了便宜了。——居然還想上去抱阿香!是他們抱的嗎?當時他血都湧上頭頂了,狂怒地吼了一聲,才止住了那麼多伸出的爪子,把要暈倒的阿香抱回家去。這孩子軟塌塌地摟著他,雙目緊閉,那當兒張銀富心裡湧出的真是一種父親般的感覺,只管氣吁吁急匆匆往家裡跑,可千萬不能讓這受了驚嚇的孩子凍壞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