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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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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存扣卻突然不理阿香了。好像班上就不存在阿香這個人似的,對她的熱情、示好、精心的打扮、甜美的歌聲、有些誇張的笑語全都視而不見。目不斜視,臉色平板,異樣的從容和淡定。打過球從她手上接過衣物時的那聲「謝謝」毫無情緒色彩。阿香愣愣地站著那兒看他漸行漸遠,有點不知所措,心裡慌慌的,直往下墜落。 存扣的冷落像潑來的一盆涼水,她從熱情和迷幻中還過神來,馬上悟到這是學校整風大會帶來的直接後果。存扣對她的態度肯定是迫不得已的,他是班幹,得配合和服從學校和老師。男女同學過分親密是誰也瞞不住的。於是阿香心裡馬上就原諒了存扣。因為理解而原諒。但她馬上又委屈起來:學校反對學生談戀愛,可我阿香和你存扣談戀愛了嗎?你存扣答應和我談戀愛了嗎?「八」字都還不成一撇,憑什麼弄得一本正經像真的似的?既然你還沒有和我談戀愛,你怕什麼呀,弄得板板六十四的,像人家欠了你幾百文似的!阿香嘴一癟,眼淚都湧出來了。 對存扣的理解馬上就變成了怨恨。她像被人丟棄的小鳥,不知道往哪兒飛了。 但對存扣的愛和親近已成了習慣,成了自然。就像從高山頂上往下滾的石頭,有了刹不住的慣性和勢能。就像原始人山洞裡採集的篝火,不可能把它弄熄。就像吸毒上癮的人,不能停止毒品的供應。女孩子對一個人的愛是狂熱的,專注的,固執的,不依不饒的,永無饜止的,尤其是少女第一次全身心的付出,其投入和努力就如一盆藍汪汪的純潔的火焰,不能把雙方熔成一件珍品,就有可能把自己燒成灰燼。阿香被委屈、怨恨和無可名狀的煩躁挾裹著,如纏上了一條大蛇,越纏越緊,緊得喘不過氣來。才兩個禮拜工夫,她圓潤的下巴變尖了,身子也顯得單薄起來,眼神迷茫而無助,像一朵被風雨侵淩過的小花,委頓,纖弱,楚楚可憐。 終於,她向存扣寫了一封信。這是她向男生寫出的第一封信。 這不是情書。準確地說,這是一封飽蘸少女心血和淚水的陳情表,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是屬於這個純情孩子的拳拳之心的一次跳搏,充斥著質詢、癡怨、無奈和乞求。洋洋灑灑密密麻麻四張紙啊。存扣捧著這四張薄薄的信箋,他的心被強烈地震撼了。 他決定和阿香好好交談一次。不然,她會毀了的。對於阿香,他是過來人,他知道愛一個人的滋味。何況阿香純粹就是「失戀」的感覺,這更加不得了。 §94 存扣在旁人吃午飯的當兒悄悄溜進教室,把一個疊成硬幣大的紙條擺在阿香的文具盒裡。上面只有一行字:晚自修後,萬頭豬場,樹林。 沒有署名。 課間十分鐘休息,存扣看到阿香轉過身朝他看。他迎著她的目光點了點頭。 下了晚自修,阿香就離開了教室。過了約十分鐘存扣才出去,本子文具都沒收。他多了個心眼:一怕同學注意懷疑,二來他想一會兒和阿香談過了還要回來看書的。 萬頭豬場在學校圍牆西面約二百米處。豬場大門前面甬道兩邊是密生的林子,高樹大木,晚上棲著無數的麻雀;東面臨河,蘆荻森森;西面北面是廣闊的農田。隱蔽,靜。這裡離校也不遠,是個約會見面的好地方。 出了學校大門往西就沒有路燈了。存扣在昏黑中走著,路上少有人跡,一片安寧,可他的心裡卻不平靜。他一向知道阿香喜歡他,可沒想到這妮子竟對他存著愛戀。他從小就處在人們的喜歡之中,家人,鄉親,老師,同學,無論老少,男女。他習慣了被人喜歡。但他一直認為「喜歡」和「愛」是兩回事,應該是區分開來的。譬如他就喜歡阿香。阿香值得他喜歡的地方太多,可他並沒有愛她。可是阿香信中說「在秀平姐姐在的時候我就愛你了,在去年高一開學你幫秀平姐升帳子時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愛上你了」——沒得命,哪個曉得!還說:「秀平姐在時,雖然愛你無望,但也是心甘情願的,因為我雖然不能像秀平姐那樣待你、和你在一起,可我照樣可以把你滿滿地裝在心裡面,多溫暖,多充實,多幸福——即使有時候也有些淡淡的憂傷,可那種憂傷也是美麗的呀……至少高中三年你逃不出我的眼裡去,你走不出我的心窩窩,你是我精神上擁有的……親人哩。」看到這裡時,存扣感動得流淚了,這個……妹妹呀。「秀平姐病逝了,我心裡難過呀,我把她看成我的親姐哩……存扣哥,我也看到你難過得不像個人,心裡就像有刀在挖哩。這時我就想要對你好,也像秀平姐姐那樣對你好,你就會好了……我突然就想代替秀平姐了。」原來是這樣。 難怪秀平病逝後,阿香也像害了場病似的,性格都變了;難怪她請我看電影,央我送她回家;難怪這些時她重新變得活潑可愛起來,對他那麼親近。可憐的妹妹,真是難為你了,可是你就不想想,我怎麼能重新就愛上一個人呢?旁人不知道罷了,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和秀平姐之間的感情啊。她一死我就找另一個人來代替她,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呀。你好天真哩,你以為一個人的感情是這麼好代替的呀。秀平姐是我此生最摯愛的人,她是我姐,我的親人,也是我心中的……神呀,誰能代替得了?你說你不配,不是你不配,而是你不是秀平呀。我現在心中沒得別的心思,就是要認真學習去完成我和秀平姐共同立下的心願,這樣才對得起九泉下的她呀。阿香妹妹,你不該愛我的,還愛得這麼的苦和傷心,你傻呀,不可能的呀。 可是,怎麼勸她呢。存扣感到實在是個難題。他有點兒焦躁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見時而作吧。」他勸自己。 這就到了豬場。豬場柵門頂上亮著一盞昏黃的燈,蒙蒙朧朧,像打著瞌睡。他站在甬道中間,思忖著阿香會在哪邊林子,要不要輕輕喊一聲。 唉,紙條上沒交代清楚。 「存扣哥!」他正左右猶豫著時,離他不遠的西邊樹林邊上一個小小的人影往外一閃,稍作停留,又閃了回去。存扣的心馬上「突突」跳了起來,「她在這兒。」他朝身後的路上看了看,向剛才人影閃動的地方走過去,小心進了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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