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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存扣和秀平走到附近的英武路上,雖是條老街,但兩邊店鋪林立,彩燈閃爍,路上人熙來攘往的。見沒人跟著,存扣任秀平牽著手,在人群中穿來拐去的。存扣十四歲時來過縣城一趟,所以對縣城的熱鬧地方他是知道的。他要帶秀平到英武路頂頭,那裡有個「勝利劇場」,劇場前有個小廣場,四周開了各式各樣的店,燈光亮燦的,是縣城最熱鬧最好玩的地方。

  水鄉農村不通公路,自行車很罕見,但城裡就不稀奇,路上穿穿的。聽後面打鈴聲,秀平就讓人家,東躲西躲的很是狼狽,反而叫後面人無所適從,罵了起來。存扣就告訴她,聽到後面打鈴你走你的,人家不是要你讓,是提醒你後面車來了的意思。秀平有些氣惱,說:「我哪知道啊,真是!」

  到了勝利劇場了,這地方確是熱鬧!且不說那劇場門頭子多麼富麗堂皇,霓虹燈的各種顏色打架似的,你一走,我就來,你走了,我在後面趕,好玩極了;單是門口那些賣小吃的就讓他倆眼花繚亂了。秀平馬上忘掉了剛才的不快,各樣小吃挨個瞧過去,最後瞧中了熱豆腐乾兒,一角錢四塊。她掏出「百雀羚」盒子,拿出二角錢,一人四塊,趁熱吃,又辣又香,燙得嘴直咂。吃過了,她又站在人家茶雞蛋炭爐子那兒不走了,存扣忙掏錢買了兩個,一人一個。秀平吃東西時兩隻大眼睛東瞧西睃地,到處都感到新鮮,她指著大海報下面一溜兒黃包車要存扣快看快看,像舊社會了!存扣看到那些戴著舊氊帽或站在車旁或坐在車上待客的黃包車夫,就知道她觸景生情,想起電影上反映舊上海灘風雲的鏡頭了,說:「這有啥稀奇,你付錢,他拉車,很公平,新舊社會都是這個理兒。」秀平嘟起嘴說:「人家不曉得嘛,我又沒上過城裡。」

  兩人往回走,興高采烈地。秀平看到稀罕的東西總是走不快,要望。存扣在旁邊催她說:「聰明人看一眼,小呆子望到晚,教人家一看就知道是鄉下人。」秀平就說:「鄉下人怎麼啦,沒鄉下人城裡人吃什麼,還不個個餓死。」又說:「再說……等我們考上了,也做城裡人了嘛。」存扣忙說:「那是,那是。」

  走到一個叫「海池」的小湖邊,岸邊的垂柳下麵有戀人在相擁接吻。秀平用手指著對存扣輕輕說:「你看,你看。」存扣急忙說:「快莫指,被人家看到了打你的。」秀平調皮地吐吐舌頭,忽悠個眼睛盯著存扣看,把存扣看得心毛毛的,說:「你想幹啥,別亂來呀。」秀平說:「不亂來,學人家套個膀子總可以吧。」說著,不由分說就挽住存扣的臂。存扣唬得連忙甩掉她,說:「前面到了,前面到了。」往招待所宿舍直溜。秀平在後面笑得「咯咯」的,叫他:「等等我呀!」

  §75

  這次存扣報的全是投擲:鉛球、鐵餅和標槍。秀平是中長跑:四百、八百、一千五。投擲項目最是舒服,參賽運動員二十個,投擲一次要等上老長時間才又輪到自己,存扣就逮這個空兒看秀平比賽。秀平在賽場上十分搶眼,因為她穿著條很土氣的肥大的紅色褲衩。別的運動隊的隊員們都有統一的田徑短褲,唯獨秀平沒有,可沒有田徑短褲的秀平卻沖在最前頭,大紅褲衩被風扯得像一面鮮豔的旗!存扣看得熱血奔湧,拼命地鼓掌,卻發現眼淚已流下來了。

  比賽結束,存扣拿了鉛球第二,鐵餅第三。標槍沒拿到名次,因為在吳中平時打的都是竹標,比賽時卻用的標準的金屬標,使不慣,標杆兒在空中直抖,落下時一次都不破土,當然沒成績。黃教練安慰存扣:「不錯不錯,你已經圓滿完成了任務。我們不曉得縣裡今年改金屬標了,回去我們馬上引進。」

  秀平卻真是出足了風頭,一個平時偶爾參加訓練的非運動隊員,竟一把頭拿了兩個第一,一個第三,樂得黃教練和領隊們都合不攏嘴了。大會獎了秀平二十塊錢。

  秀平就拿這二十塊錢和存扣走進了百貨公司,花一塊七替她媽買了條藏青藍顏色的方巾,又用九角六分錢買了一個小錢包,粉紅色的,很精緻,上面印著鮮花和小白兔。秀平很喜歡,把拉鍊拉來拉去的,直笑。她問存扣想買個什麼,她替他買。存扣說不要不要,又不缺啥——錢省省,別瞎用。秀平把錢放在新錢包裡,那個「百雀羚」盒子就不用了。裡面還有幾枚五分的硬幣,秀平把盒子在手中搖得「嘩嘩」響,說:「你要不要?」存扣說:「給我。」也在手上搖搖,說:「蠻好的,我就用它攢硬幣玩兒。」

  §76

  禮拜六回來,兩人在路上格外興奮。存扣書包裡揣著兩張大獎狀,他要把它們貼到堂屋的菩薩面上。他從小獲得的獎狀太多了,雜七雜八的,一面隔牆上全是,可這次得的獎狀最好看,級別也最高——縣裡的!至於秀平,她不但有三張獎狀,而且褲兜裡有獎金睡在新皮夾子裡,還有捎給媽的方巾。她可抖了,她要在媽面前顯擺、炫耀,讓媽開心。

  天陰著,半路上飄起雨絲來。存扣說咱快走,雨大了淋在路上就糟了。兩人轉過一片樹林,遠遠望見夏家舍渡口的渡船才撐離了碼頭,連忙奔跑過去,一面拼命地喊「過河啊——」「等等我們——。」艄公卻不睬他們,在上風撂一句:「風大……等下一船吧……」

  牛毛細雨,尖尖地打在臉上。風也大起來了。兩個人站在圩堤上,有些冷颼颼的。河面很大,有二百米寬,這一去一來起碼有個十幾分鐘。存扣說這不行,身子回了涼會感冒的。四下裡一望,見不遠處汊河邊上有個扳大罾的窩棚,便說:「我們去那兒等下子。」

  大網高高地懸在河面上,扳罾的晚上才來。窩棚不大,靠窗子的地方安著個大方向盤似的轆轤;一張簡易的木床,上面扔著一條舊棉被,沒疊,亂亂地堆在床角;地上扔滿了煙屁股,這是扳罾人苦熬黑夜的證據。秀平一進屋就用手直扇鼻子,說裡面味道太難聞。存扣說:「唉,躲幾分鐘我們就出去了,忍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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