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元紅 | 上頁 下頁


  §2

  這天早上兩兄弟起得比較遲,昨晚乘涼睡晚了。起來後存根就說眼皮跳,存扣問左眼還是右眼,存根說是右眼。存扣說「左跳禍右跳福」,你今天有福。存根說:「有啥福呢……難道今天月紅要來?」臉上就有了喜色。他現在居然把月紅來也當成是「福」了,存扣心裡笑哥:想婆娘想瘋了。

  約八點鐘光景,月紅真的來了。存根連忙扔下手裡活計把她迎進屋裡,替她接下背簍。月紅今天穿著件粉紅色「的確良」短袖襯衫,淡青的中長纖維褲子,腳上是一雙紫紅平絨方口布鞋,全身光鮮。走得急了,臉上紅撲撲的,透著汗,胸脯一起一伏的。進門看見方桌上小鋼精鍋裡冷著涼茶,端起來就喝,「咕嘟咕嘟」一氣喝掉大半,抹抹嘴,掀開蓋在背簍上面的方巾,摸出幾根嫩黃瓜來。「呶,存扣,姐給你摘的,可脆哩。」又遞一根給存根:「給你根最大的。」

  「能有多大嘛,也不過……」存根笑眯眯地瞅著月紅,眼睛裡有些壞壞的。月紅臉「騰」地火燒般的紅,眼簾垂了下來,聲音就有些澀了:「瞅什麼嘛,瞧你那樣兒。」

  「瞧你好衣裳啊。才做的啊?畫粉還在上面呢。」

  「是啊,一水都沒洗哩,」月紅用水亮的眼睛瞟他一眼,身子倚在桌沿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說:「人家不是專門穿給你看的嘛。」

  「蠻好的。」存根突然大口大口地咬起黃瓜來,一嘴接著一嘴,幾口就下去大半根。他從皮夾子裡掏出一張五塊的,遞給存扣,說:「替我上街去買五隻二號電池。我替你姐修電筒。」

  「姐沒說要修電筒嘛。」存扣嚼黃瓜正高興,他不想去。

  「在姐籃裡擱著嘛。快去快去!」存根把錢往存扣兜兜裡一塞,連哄帶推把他弄出去了。

  存扣出門沒走多遠,哥的聲音在後面追上來了:「存扣,到河西(河西就是莊西。水鄉農村的習慣叫法)大商店買,拿『雄雞』牌的!」

  存扣有些生氣,跑到河西有裡把路,他嘴一動不費事,自己和月紅姐說說笑笑玩兒,讓人替他勞動。可他從沒拗過哥,哥是寵護他的,叫他做事他也總聽,雖然有時心裡並不樂意。這時他又想,「雄雞」電池3角4一隻,我就說漲價了,4角,這樣短哥3角錢可以買三十個白果呢。上次跟進財和馬鎖他們跳白果可輸慘了,他們都有又小又扁的「巴癟子」,跳到哪停到哪,而他都是些肥胖的大白果,瞎滾,結果就輸了二十幾顆。下次跟他們玩滾果,「巴癟子」就沒有用了。想到這裡,他不由高興起來了,手舞足蹈地快步向河西走去。

  存扣買了電池和白果,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發足往家裡猛跑起來。到家卻發現店門關著,院門也閉著,裡面還扣上了搭子。這難不倒存扣,他用勁把籬笆門推開一道縫,身子一插一擠便進去了。進了院子,他看見堂屋門也關起來了,要用手推門時,聽到西房裡有東西撞牆的「咚咚」聲,夾著月紅姐的呻吟聲,一聲緊似一聲的。他慌了,莫不是哥和月紅姐幹仗了。

  莊上好多人家吵死打架都關門落鎖的怕人家曉得,說是「家醜不可外揚」。男人把婆娘捺在床上用鞋底在屁股上狠狠地揍,還不許哭,出去也不許說,還要笑嘻嘻的。上次進財柯家堡的麻子舅舅來,臨回去時他媽紅蓮舀了幾瓢糯米給他捎著。當著他爸面舀的,他爸還說「多舀點,多舀點」。可他舅前腳剛走,後腳他爸就把院門堂屋門一齊關上了,對進財媽吼:「你能了,不與人主張就舀米給你娘家人了,要上天了。給你二兩顏色你就想開染坊了。今兒不打你臭婆娘你就認不得東南西北了。」他媽就給他爸跪下了,小聲地哭:「下次不了,我哥胃不好,給他悶些粥哧哧。」可他爸不依,把他媽捺在床邊上,褪下褲子,對著屁股猛揍。打光屁股是怕打壞了褲子。他媽咬著被角熬著,鼻子裡「嗚啊嗚」的,像豬被麻繩捆住嘴挨騸似的。進財「忙從院子」裡抱著泡桐爬上了牆頭,跳出去沒命地往「花木蘭」家跑。「花木蘭」婉珠當過婦女隊長,人生得烏眉大眼,牛高馬壯,潑辣得很,平時最愛替女姐妹出頭。她有個當兵轉業的二哥在縣裡法院做大事,莊上沒人敢惹她;也服她,她上過兩年掃盲夜校,又在工作組幹過,說話總是占理的,隊上哪家有個糾紛矛盾了都愛找她來調解。

  進財一溜煙跑到婉珠家,帶著哭腔結結巴巴講家裡的事。婉珠正在廚房裡刷鍋,沒聽完話就把水帚把兒一撂,「咚咚咚」地走出來了。到了進財家院門口,提起肉溜溜的大拳頭在門上猛擂:「開門!開門!學寶你這個狗日的開門!」一會兒裡面門搭子一響,婉珠門一推撞了學寶個趔趄,也不管他,幾大步就躥進了堂屋,上西房一看,紅蓮坐在床沿上,頭髮亂糟糟的,低著臉,肩膀一抽一抽的,婉珠就問:「妹子,學寶打你了?」紅蓮不回她,頭不抬地兩邊搖了搖。

  「沒打?都有人告訴我啦!」婉珠一腳上了踏板。紅蓮抬起頭,一臉的眼淚。手扶著燈櫃試了試,人卻是站不起來了。婉珠不由分說,把紅蓮扳過來,一把拉下褲子,只見磨盤大的兩扇屁股上青一道紅一道紫一道的,像塗了油彩的大花臉。

  「畜生!畜生!學寶狗日的過來!」婉珠頓時怒火萬丈,眼瞪得有銅鈴大,往外直吼。這時聽到聲響的隊裡人都來了,人擠擠的一院子。幾個婦女進房看見紅蓮被打花了的屁股,有的觸景生情,竟「嗚嗚」地哭起來。

  學寶被幾個大嬸拉進房來,一進房就往角落糧甕邊一蹲,從口袋裡掏出根「經濟」,手抖抖地點上,還沒吸上兩口,就被婉珠一巴掌打落在地,肥墩墩的手指頭點上了學寶的額頭:「好你個學寶,平時個蔫三樣子,打起老婆倒是下得了狠手嘛!你看這事怎麼說!你看這事怎麼說!」

  學寶臉都灰了,囁嚅道:「她不與人通知,她不與人通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