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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那是我給你面子!我早就覺察出最近的股市動向了,莊家都退出了,交易量一天天萎縮,啊,我專職炒股還會看不出來?有量才有市,無量就無市,You know?就是你不提醒,我難道還能……對不對?」

  我服了。在心裡暗暗發誓:你等著,如果下次……哼!

  表哥掏出煙,滿身是腿的女友一臉崇拜地給他點上,他吸了一口,又批評起我的服裝品位來:「你說你,啊,大大小小也算個白領,穿的是什麼呀?」說著揪住我的胸口,煙氣全噴到我臉上:「還夢得嬌,你以為這是什麼法國名牌呀?我告訴你,這就是一國產爛貨!嫖客穿的!夢得嬌,哼哼,那叫——猛性交!」

  這話真傷人。我強壓火氣,斜著眼看他往下表演。表哥又喝了一杯,突然伸長脖子,擺出一副挨刀的架勢,讓我看他衣領上的商標,嘴裡一刻也不閑著:「我告訴你什麼叫品位!認識這衣服是什麼牌子嗎?這叫瓦薩吉——範思哲!國際頂級品牌!」接著轉過身去,把屁股拍得啪啪作響,「還有這個,認識嗎?Ar— ma—ni——這叫阿瑪尼!國際頂級品牌!」他女朋友湊趣:「你這褲子多少錢?」他吧嗒著嘴,很不屑的樣子,「不貴,才四千多。」說完想要抬腿,突然停了下來,問我:「你的鞋在哪兒買的?什麼牌子?」

  長腿女友捂著嘴哧哧地笑,我臉上掛不住,冷冷地回了一句,說我從來都不追求名牌,我這雙鞋才兩百多塊錢,但穿著特別舒服。他更來勁了,翹起二郎腿,一晃一晃地展覽他鞋底的商標,像是有人排隊等著吻他的腳,還評價我的鞋是「破鞋」,說就你那雙破鞋,啊,我這一雙頂你幾十雙,「知道CJ不?查理喬丹,國際頂級品牌!」

  我氣得笑,說表哥你的香港腳治好了沒有?穿上CJ是不是就不蛻皮了?旁邊的人聽了都笑。他好像也有點不好意思,臉飛快地紅了一下,不過馬上又嚴肅了起來,說不是我淺薄,我是想告訴你,「我是想告訴你,我是想告訴你,我是想告訴你……」

  他卡殼了。在二十一世紀稀薄的夜色裡,我的白人表哥雙手環抱,像端著一個虛無的篩子,他神色迷茫,睜著一雙無邪的大眼睛問我:「我想說什麼來著?」

  阿瑪尼:Armani,義大利品牌,最優雅的高級服飾,品牌創立於一九七五年,產品包括成衣、香水、珠寶、手錶、化妝品、家居裝飾等。自該品牌創立以來,幾乎所有的演藝明星都與之有過親密接觸,奧斯卡頒獎晚會、戛納電影節,隨處可見阿瑪尼精心設計的套裝禮服。二零零五年該品牌最新推出Privecollection套裝系列,定價從二十萬到七十萬元不等。其主打品牌喬治歐·阿瑪尼一直廣受成功人士推崇,在中國大陸的專賣店中,一件含百分之四十三棉、百分之五十七混紡材料的T恤衫售價七千九百元,相當於中國內地一個藍領工人全年的工資,如果買成鉛筆捐助失學兒童,可以買四萬枝,每年用四十枝,可以讓一個孩子用上一千年。

  第十二章 登喜路

  接完那個奇怪的電話,我打車去了「世紀牆」。這是本市最著名的主題公園,共有九十九座雕塑,每一座的主題都是「二十一世紀」,據說共有三十多位著名的藝術家參與設計,這些藝術家很好認,二十一世紀有四種男人留長髮:發癲的、寫詩的、唱搖滾的,還有一種就是藝術家,要不怎麼能體現後現代的精髓呢。我走進後現代的公園,在每一座後現代的雕塑前停留,越看腦袋越迷糊。第一座是個老闆,至少肚子像個老闆,敲上去鏗然作響,說明老闆都是硬傢伙,這個硬傢伙拿著大哥大在這兒站了兩個世紀,電話一直打個沒完,說的當然也是硬道理。這雕塑的名字叫《語言或馬,一艘活在二十一世紀的船》,這名字十分後現代,據說只有兩種腦袋能想出來,一種當然是天才,另一種也是天才,只不過腦袋被驢踢了。而在我這種不懂藝術的人看來,它大概只說明了一個事實:二十一世紀被中國移動收購了,他們靠人民的廢話賺錢。第二座雕塑是一群石膏青年,小夥子都穿西裝,姑娘一律挺著被遊客摸黑的胸部,有一個臉上還貼著一張招聘啟事:「本夜總會誠聘公關,月收入三至五萬……」毫無疑問,這就是二十一世紀的理想。我慢慢走過,順手摸了摸其中的一個胸部,觸手熒熒有暖意,大概不久前剛被人摸過,要不怎麼說二十一世紀盛產睾丸素呢,我四處張望著想,轉眼就看見了那個人。

  他坐在一堵白色的高牆下,牆上有一排正楷陽文大字:歡迎進入二十一世紀!一群後現代風格的歌手在幾米外聲嘶力竭地唱:「如果你愛我,我就離開哎哎哎哎……」

  「我跟你打賭,打賭,」他說,「那個彈吉他的,肯定會摔倒。」

  「不會吧?」我說,「賭什麼?」

  「賭十塊錢,十塊錢。」他掏出一張十元舊鈔,小心翼翼地撫平,鄭重其事地擱在石凳上,好像那不是十元,而是十萬元。這個過程他始終都沒正眼看過我,連臉都沒轉過來。

  那群歌手換了一個調子,唱的還是那首歌:

  如果你愛我

  我就離開

  如果你吻我

  我就弄髒自己

  我沒有名字

  也不想被你提起……

  如果普通人這麼說話,肯定頭都要被人打腫,但換了藝術家,這就叫作憂鬱,你也可以叫它惆悵,叫它酷,叫它眺望什麼的,反正後現代藝術說穿了就是倆字兒:沒譜。唱什麼歌並不重要,只要能證明是在唱歌就夠了。

  沒有人鼓掌,歌星們尷尬地謝了謝熱情的觀眾,還沒謝完,臺上的主音吉他手身子一晃,像被誰推了一把似的,撲通一聲摔了下來。我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問他:「你,你怎麼知道的?」

  「我贏了,給錢,給錢。」他倒一點都不含糊。

  在我這麼有錢的人身上找個十塊錢還真難,我掏遍了所有的口袋,最後還是遞給他一張百元大鈔,他一直沒笑,掏出一卷皺巴巴的鈔票,蘸著唾沫點數:「一十,二十……九十,給你,咱們兩清了,兩清了。」

  幾個月不見,他現在完全是個老人了,連頭髮都白了不少,亂蓬蓬的,還發出一股臭哄哄的味道,大概是有日子沒洗過澡了。穿得也很寒酸,不知道他從哪裡搞來這麼一件軍大衣,又髒又破,簡直就是個老叫花子。

  「我看他們演了十三場,」他說得很吃力,「十三場,那個彈吉他的就摔了十三跤。」

  他媽的。

  「那你就天天坐在這兒看他們表演摔跤?」

  「我在這兒賺錢,賺錢,我天天跟人打賭,打賭,賭他會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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