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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孟緹最後看了一眼趙伯光和趙同訓,一言不發轉身離開這間空蕩蕩的會議室。

  掃墓的過程總是令人傷心和充滿感懷的。孟緹和趙初年都穿一身黑,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抬不起頭。

  趙同與和範素素合葬在一起,在洛州城外的小公墓裡。公墓年久失修,上山的道路完全被野草覆蓋,不少已經枯黃了,像是為了等待他們的到來而顯得荒涼。有的墓碑歪歪斜斜,字跡模糊不清。那麼偏僻的墓地,他們是第一次踏足。

  孟緹和趙初年走在最前面,後面是趙家的其他人,八個人拍成了浩浩蕩蕩的長隊。一行人很少說話,除非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不堪回首的過往就像蒼白的鬼影一樣纏繞在每個人身上。

  沒有人願意面對尷尬和不堪回首的過去。人類對待字跡不想看到的事物,往往選擇逃避,他們也毫不例外。

  孟緹回頭,看著每個人不安而寂靜的臉。

  愧疚?不知道。惶恐?那可能有。

  趙初年站住,指著相鄰的兩塊墓碑說:「這就是了。」

  沒有人能夠坦坦蕩蕩,沒有人能夠不愧疚。每個人都把鮮花放在墓前,墓碑下的人早已成了白骨,在墓碑前放上那麼多鮮花又有什麼用呢!

  有風從秋天的山林中吹來,它在說話。那屬於秋天的風吹得墓前的枯草。也吹開了人人心頭的往事。仔細聆聽,可以聽到它在反復低語;不論你是否喜歡,死亡總會來臨,那陰寒的風穿過他們身體的細胞,來到了心裡,長久地盤恒不去。

  孟緹看到兩塊慘白慘白的碑石上刻著死者的名字,還有兩行字。

  ——我不能抹殺自己的出生,也不能挽回自己的死亡。

  ——對不起,我愛你。

  一瞬間,她眼潤濕潤了。趙初年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孟緹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肩膀瑟瑟發抖。

  孟緹想到自己這一年多時間反復做的那些夢,重複的夢境裡幾乎全是失去和得到的親情。她夢到母親柔軟的身體和父親伏案寫作的背影,傷痛而甜蜜。

  趙初年低聲說:「媽媽的墓碑,是爸爸寫的。至於爸爸的墓碑,是二伯寫的,用了他自傳小說裡的一句話。」

  他的視線從趙伯光身上轉移到趙同訓身上,又再看向趙同舒,「我讓你們來,是希望你們良知尚存,還能有一點愧疚之情,我和阿緹已經大了,當年的恩怨也不想計較。」

  趙同訓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一個把手裡的鮮花放在兩塊墓碑前,他長久地蹲在那裡,平日裡淩厲的氣度完全消失,或者被死亡打敗,他的頭髮有些蒼白,一瞬間老了十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日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完全覆蓋住了那塊寫著「範素素之墓」的碑石。

  趙律和和他的新婚妻子江祖怡一人一邊,攙扶著他站了起來。

  他的虛弱讓趙同舒微微愕然,張了張嘴,輕聲說:「大哥,你——」

  有風吹過,秋涼如水。趙同訓重新站直了身板,就像他以前一樣。

  趙伯光合上眼片刻,低語了數句。其他的話沒有人聽清,只有最後那句每個人都聽到了。

  ——下山吧。

  很久之後,一行人才緩緩從墓山上下來。不論上山之初有什麼憤怒,現在都只剩下如水的平靜。

  趙初年對他們微微額首,最後把視線轉向了趙伯光。

  「您答應我的已經做到了,請回吧。我跟阿緹去看看曾經住過的舊址。」

  所有人好像解放了一樣,陸陸續續上了車。只剩下趙伯光還站在墓山下,抬頭凝望。

  「我記得的同與,始終是十九歲的那個樣子。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你們也已經這麼大了。」趙伯光頓了一頓,看了看自己不滿皺紋的手背,「年初,知予,是我對不起你們。」

  他長長歎息,腳步蹣跚地上了車。

  另外一個沒有上車的人是程憬。

  「我最近看了小舅的書,非常精彩,簡直太好看了。」他說,「我對他很尊敬,所以,想去看看你們的故居,可以嗎?」

  程憬和他們兩人的關係又不一樣,趙初年額首,「當然。」

  所謂的舊址,是他們最後住過的那條陰暗的小巷子。孟緹不記得地方了,趙初年還記得。車子七拐八彎地到了舊址。讓人驚奇的是,這裡居然還沒有拆遷,或許是因為太偏僻了,都靠近漁村了。

  在範夜的筆下,這條巷子不見天日,總是水淋淋地潮濕著。而今卻大變樣,沒有孟緹想像的那麼髒亂差。青石小路,簡陋的平房磚塊,很整潔有序。

  趙初年簡單地回答:「五年前,有過一次城市建設。」

  唯一的缺點是,巷子依然那麼狹窄,只比一個成年人的肩膀寬了一點。這裡還有不少人居住,嫋嫋炊煙升起,間或有大人呼喊小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三個人慢慢前行,每前行一步,時光就倒退一點,最後三人走到某一棟小房前,終於停了下來。

  一位中年婦女在院子裡忙著炒菜做飯,米飯和炒菜的香氣順著蛇形的巷道蔓延著。她抬頭看到三個極為漂亮的年輕人站在門口,不由得一愣。

  「你們找誰?」

  程璟側頭看了一眼趙初年和孟緹,他們似乎被觸動了什麼,統統都啞聲不語。於是說話的是程璟,「我們來看看,以前我們住在這裡。」

  「哎呀,是嗎?」大媽熱情地招呼,「進來喝杯水吧。」

  孟緹笑著接話,「好啊,麻煩了。」

  大媽家的茶葉雖然不好,卻很香,孟緹和趙初年看看四周,早就不是兩人記憶中的樣子了。修補過的房屋不再有瓦片,換上了水泥板,顯然也不會再漏水。記憶中的黑漆漆的牆壁被刷白了,曾經在這間屋子去世的那位作家而今已無人提起,大概只有這片土地還記得。

  是的,逝者如斯。

  過去的一切都消失了。

  趙初年問他:「程璟,你家的情況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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