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輩子暖暖的好 | 上頁 下頁 | |
一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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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煎何急。 她不記得那天接下來的時間是怎麼度過的。大概是趙伯光發現兩人神色不對,讓司機送他們回了家。 她隱約記得自己睡了一個下午,醒來時,已經是當天晚上了。 一彎新月掛在空中,那麼孤獨,可憐得很。 她拿上鑰匙,帶著手電筒躡手躡腳去了三樓的儲物室。三個星期前,明輝以整理屋子為由從她那裡收走了鑰匙,孟緹不死心,用威逼利誘的法子跟負責打掃大宅的傭人要了一把備用的鑰匙,每天晚上她都偷偷地潛入這間房間,小心地繼續看父親年輕時寫下來的感想。父親有在書上記讀後感的習慣。每本書都不多,但對於瞭解他的成長心態很有參考價值。 孟緹知道他開始從事文學創作前一直都有記日記的習慣,也費了不少時間。孟緹曾在當年的一份日曆的背面發現他密密麻麻的記事表,準確地記錄了他有多少本日記本。但孟緹在儲物室,一本日記都沒有發現。 她今天翻到了培根的某本作品,她看得慢,在「一座城市如同一片曠野」這句話旁發現了他的批註。 ……在所有的感情裡,唯有獨孤最可怕。我身處的世界沒有人理解我,我是沙漠中的跋涉者,又像大海中的溺水者。古代拉丁諺語說:「一座城市如同一片曠野。」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痛哭失聲。我才十九歲,可長久以來那麼多的鬱悶,每一點一滴都像石子堆積在我的心裡,讓我不堪重負,接近崩潰了。 我的生活不能由自己控制,某一方面的經驗可憐到匱乏,有一方面的經驗卻怪異地扭曲著。我的世界,是父親和大哥讓我看到的世界,他們那麼面目可憎,為了經濟利益,甚至視人命如草芥……還有媽媽和外公…… 紙上摸得出凹凸不平,仔細看甚至還有眼淚洇下的痕跡,孟緹啪的一下合上書,發著抖,還是渾身發涼。 她花了很長的時間來平靜自己急促的喘息。原來,她的祖母出身如此顯赫,而父親是因為這個原因離家出走的。血腥的資本積累過程讓年方十九歲的趙同與不堪重負,最後棄家出走。 她把書揣在衣服裡,下樓回去睡覺。 她一拉開門,卻發現明輝面無表情地站在房外,走廊的燈大開,他的臉亮得嚇人。孟緹嚇了一跳,懷裡的書和電筒都險些掉下來。 「怎麼了,張叔?」 明輝微微欠身,問她:「知予小姐,你都是這個時候來這間儲物室嗎?」 孟緹揚起下巴,竭力擺出一點主人的架勢,「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明輝說,「你是從哪裡拿的鑰匙?」 孟緹有些不好的預感,還是回答說:「從吳嬸那裡,我就是看一看我父親的東西,難道不可以嗎?」 「毫無問題,」明輝笑了笑,「但請你把鑰匙給我。三樓的這幾間屋子最近都要裝修,等裝修好了,我一定把鑰匙送上。」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孟緹再不交鑰匙就顯得非常不通人情了。懷裡的書跳了跳,提醒她重要的已經找到,孟緹雖然不舍,但還是從衣兜裡摸出鑰匙遞了過去。 她下了樓,心裡有事,想起「我身處的世界沒有人理解我」那句話,又想起中午看到趙初年的背影,難受得簡直沒法呼吸。 她先把書和電筒拿回房內,又吸了口氣,站在趙初年門前,輕輕敲門。敲門聲堅持不懈地響著,聽上去那麼孤獨。門內明明有動靜,可長久無人應門。她還不願意離開,把額頭抵在門板上,眼睛發酸。趙初年已經不願意理她了。 門忽然開了,她幾個踉蹌,險些站立不穩。趙初的站在門內,一身黑色,身體又背著光,好像所有的陽光都被他吸走了。看清楚門外的人是她,他用冷淡的、甚至厭惡的語氣對她開口,「進來。」他的表情如此激烈,孟緹心裡所有道歉的話一瞬間退縮並消失了,遲疑地邁著步子。 她第一次進趙初年的房間,格局和她那間很相似,只是看上去十分空曠。衣櫃門大開,衣服卻都不在,床邊的地毯上有兩隻已經了的行李箱。 孟緹沉默了一會兒,「你是要搬走嗎?」 「這裡也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我鳩占鵲巢了這麼久,也該物歸原主了。」趙初年疲憊地開口。他一直避免跟她眼神接觸,可見是厭惡她到極點了。 孟緹硬邦邦地開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因為中午的話——」 趙初年坐在地上,揮手打斷了她,「不用解釋,我沒有興趣聽。你坐下。」 她盤膝坐在地毯上,瞪著他。她認識趙初年這麼久,他從來沒有哪一天會用這種冰冷的態度對她。 他從床上拿起一個檔袋,把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在地毯上一字攤開。 孟緹看著地上的銀行卡、存摺和幾份轉讓書的檔,愕然,「這這是什麼?」 趙初年沒有遲疑,很有條理地開口,「這是應該屬於你的財產。這張卡是爸爸這麼多年的版稅收入和版權轉讓的收入,每一筆我都記在檔上,你可以對照著看,如果有缺漏,我會補給你。書還在再版,每幾個月就會有新的稿費打到賬上;沒有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去出版社,我也留了電話給你。」 孟緹一愣,本想打斷他的話,趙初年卻擺擺手禁止她說下去,不給她任何插話的餘地。 「這一份是二伯的遺產,包括兩處不動產和一部分存款。不動產的其中一處就是我那套南浦的房子,裡面的書和傢俱也是你的,另一處不在本市。現金的話,二伯沒有太多,但也足夠你花上一些年了。我已經辦好了財產贈讓的手續,你簽個字就可以了。」 孟緹覺得他大概氣瘋了,這樣涇渭分明地跟她割裂關係。她看不清楚地上的那攤檔存摺,僵硬在地面上,無法動彈。 趙初年心情沉重地站起來,一隻手提著一隻箱子轉了身,踩著穩健的步子,推門而去。 孟緹聽到腳步遠去的聲音,飲鴆止渴般回憶他消失的背影。她失控地站起來,可素來好用的雙腳竟無法抑制地發顫,不要說去追,連站起來都成了問題。 門大開著,明輝站在門口,憐憫地看著她。 「初年少爺已經走了。」 孟緹蒼白得跟鬼一樣,看著明輝,下一秒徹底失控,「你為什麼不攔住他!」 「他要走,沒人攔得住。」 是啊,沒人攔得住,連她都不行了。 但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不就是她一直以來期盼的嗎?孟緹忽然有了力氣,把地上的文件銀行卡統統收拾好,裝進文件袋,收好,目不斜視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關上門,身體一軟,懷裡的文件撒成一攤,每一張紙仿佛都在嘲笑她。 她把自己縮成一團,無力地抱著膝蓋瑟瑟發抖。 答案不需要別人告訴她,她已經很清楚,趙初年放棄她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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