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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孟緹一個接一個的做夢。夢裡的自己不過五六歲,小小的,髒兮兮的,瘦弱的好像猴子。蜷縮在牆角邊上,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些微的星光從殘破的屋頂漏下來。

  她沿著縮在牆根裡,昏昏欲睡,渾身都疼。粗粗的皮帶揮了過來,有人一腳踢到她的小腹,孟緹感到自己飛了出去,在落到地上的前一刻,她醒了過來。

  夢裡的疼痛一瞬間真實化,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冷汗淋漓,抱著肚子床上輾轉反側,知道大概老毛病又犯了。正是半夜,困得厲害,實在不想從床上爬起來。

  起初想忍著逼自己再次睡過去,可根本行不通。疼痛穿過身體,在皮膚上游走,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疼痛。

  孟緹支起一隻手臂,從枕頭下摸過手機看了時間,差不多是淩晨兩點。她披了件衣服坐起來,艱難的下了床找熱水。她記得隔壁趙初年的臥室有飲水機,但現在這個時間,如果過去接水勢必會吵醒他。她一咬牙,抱著肚子翻身下床,也不敢開燈,借著手機微弱的光亮,摸索找到拖鞋,才踮著腳尖離開了書房,死死拽住樓梯扶手一步一晃,跌跌撞撞下樓到廚房燒水喝。

  廚房非常整潔,她蹲下身翻了翻,很快找到了電燒水器,接了水就插上電插頭。她洗了一隻碗,坐到小吧台後的凳子上,抱著肚子等著水開。

  無比的困倦和疲憊,加上肚子裡抽筋似的疼痛,燒水的過程也變得無比緩慢難熬,燒水器長久沒有動靜,窗戶沒有關嚴,湖面上方微涼空氣「嗖嗖」地往廚房裡灌;她背靠著牆壁弓起了身體,手肘抵著自己的胃,任憑自己的身體朝蝦米一樣蜷縮起來,腦子裡閃過模模糊糊的念頭,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水稍好的那一刻。

  「阿緹,你怎麼在廚房?」

  忽如而來的聲音解救了她。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的人除了趙初年不作他想,孟緹想要站起來,卻失敗了。

  她笨拙回頭過去,擠出一個笑容:「趙老師,對不起,吵醒你了。」

  她穿著自己那件大得完全不合身的睡衣,臉疼得發青,嘴唇都白了,額頭上還有細微的汗珠。趙初年心跳都要停了,一怔之後搶到她身邊,握住她冰冷的雙手:「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孟緹揉著小腹,虛弱地低語:「沒有,就是胃疼,下來找點熱水喝。」

  趙初年臉色一變,打橫抱她入懷走出廚房,就像抱孩子的那種抱法:「馬上去看醫生。」

  他動作快的很,力氣又大,孟緹還在恍惚就覺得身體淩空,迷糊中看到趙初年繃緊的下顎。他抱她抱得很緊,近到可以聽清他的心跳了,跟他上樓的腳步聲一個頻率;疼痛模糊了視線,她覺得趙初年把她放在床上,扯過薄被把她裹得嚴嚴實實。

  趙初年伸手擦去她額頭的冷汗,站起來,「你等我去拿件衣服和鑰匙。」

  孟緹總算從暈乎中回了神,在他跨步之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趙老師,沒有那麼疼。我這是老毛病了,大概是晚上喝酒太多了,又沒怎麼吃晚飯。喝點熱水就好。」

  趙初年臉色緩和了一下:「真的?」

  「嗯。」孟緹輕輕點頭。

  趙初年很快接了熱水遞給她,孟緹捧著杯子小口小口的喝下去,滾燙的水從喉嚨滾下去,在胃裡翻滾著,身體也很快暖和起來,意識也清晰多了。

  她現在才發現這裡並不是書房,而是趙初年的臥室,自己正坐在趙初年那張大床上,裹著他的被子,而他還穿著薄薄睡衣,他是真的臉色大變,孟緹從來沒看到他這麼心急如焚的表情,憂心得眉頭打結,兩道眉毛顏色格外的深,好像用墨汁染過。

  想起今天晚上對他那一點微小的不愉快,孟緹勾著頭,盯著瓷杯裡的熱水,熱氣熏上來,熏得她睜不開眼睛,眼底慢慢潮濕起來。她喃喃說:「趙老師,你沒生我氣……還在擔心我,真是太好了。」

  「我怎麼會生你的氣,不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生你的氣。」

  趙初年隔著被子抱住她,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不像第一次的蜻蜓點水的吻,而是停留了很久,沒有一句動人的辭令,也無法計算時間。

  孟緹把杯子遞給他,伸手捂著胃,往常喝了熱水胃就會好很多,可今天還是照樣的疼,她倒吸幾口涼氣,隔著被子揉著胃。

  趙初年緊張得聲音都變調了,一疊聲問他:「還疼嗎?」

  明明不想麻煩他,可還是不能不麻煩。孟緹有氣無力地苦笑,「趙老師,有熱水袋嗎……抱在懷裡大概會好一些……」

  「熱水袋?沒有,」趙初年握住她的手,「不行,還是得去醫院。」

  「啊……不用,我不想大半夜去醫院。」

  「那我問問醫生。」

  趙初年微微蹙眉,拿著床邊的電話撥了幾個號碼出去。電話很快接通,「丁醫生,這麼晚麻煩你很抱歉,請問胃病吃什麼藥比較好?」

  孟緹看著趙初年跟醫生交談,把她的症狀一一告訴電話那頭的人。臥室太過安靜,幾乎都可以聽到窗外湖水波動的聲音了。在這樣寂靜裡,電話那頭的聲音也很清晰,是個溫和的中年女聲。

  「……吃藥就可以了嗎?我這裡的確有一些治療腸胃的藥,哪種比較好?……嗯,我知道了。謝謝。」

  趙初年很快放下電話,也不跟她解釋,走到臥室的那個深色壁櫃處,翻出個小盒子,找出藥瓶,倒出了藥片,又拿杯子接了熱水拿到孟緹前面。

  「你不去醫院的話,把藥吃了。」

  孟緹低低「嗯」了一聲,依言而行。雖然她覺得胃藥對她沒什麼用,但趙初年看上去那麼著急,她不想讓他一個晚上無法安心。

  然而就算是吃了藥也不會那麼快發揮效用,疼的地方一樣不少。孟緹努力跟疼痛做鬥爭,冷汗再一次濕了全身,頭髮根都濕熱了,她幾乎不能集中思想,眼前也漸漸模糊起來。趙初年一直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默默看著她,忽然掀開被子上了床,從後攬住她的腰,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裡。

  孟緹愣住了。記憶中從來沒有跟異性在一張床上睡過,而且還是這樣親密的摟抱姿勢。趙初年的溫熱呼吸就後頸徘徊,四肢和身體挨在一起。這樣駢手抵足的同榻而臥,她只覺得渾身血液翻滾,臉熱得好像要燒起來了。

  她試圖回頭問他想做什麼,趙初年的動作已經回答了。他的手掌貼在她的小腹,輕輕揉著她的胃,不重不輕的力度,深深淺淺,拿捏的力道比她自己的還要準確一些。手心的溫度通過睡衣傳遞過來,好像會走路的熱水袋一樣。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臥室裡燈已經滅了。一切那麼寂靜,連窗外的湖水波動也聽不到了;空調還不知疲倦地響動著;心跳聲變成了鼓點,張牙舞爪地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趙初年手上的力度一點沒少,低聲問她:「現在好一點沒有?還疼嗎?」

  孟緹沒有回頭,看著月光在地板上畫出的塗鴉,很久後才「嗯」了一聲。

  趙初年聲音卻忽然飄忽起來,「知予小時候也是這樣,經常肚子疼,我們買不起好的藥,一般的藥她吃了根本沒有用。肚子疼的時候,我都是這樣抱著她,幫她揉一揉,給她講故事。揉著揉著,她就睡著了……」

  熱起來的心口驀然冷下去。孟緹喃喃反問:「講故事?」

  「對啊,知予喜歡安徒生。我給她講海的女兒,她哭得好傷心。其實她很堅強的,摔倒了受傷了都不哭的,可偏偏為了一個童話人物哭得那麼傷心,」趙初年輕輕開口,「她還很喜歡《小王子》,我一遍遍的講給她聽,她也百聽不厭。」

  黑暗中一切的聲音都被放大,孟緹不敢大聲說話,低聲回答,「《小王子》,我大概是看過的,其他都忘記了,就玫瑰花那節還有些印象。」

  趙初年微微笑了,低語,「你當時最喜歡這段啊,你還記得嗎?」

  孟緹一驚,說:「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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