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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不是什麼看笑話,我能理解的。抱歉,」孟緹很肯定、同時也很鎮定地點頭,「是我會錯意了。」

  「那就好。」趙初年徹徹底底松了口氣,容顏頓霽。他胸膛有著輕微的起伏,像是暴風雨後剛剛平靜下的海面。他皮膚像錦緞一樣反射著光芒,頭髮在洗後墨如鴉翅,服帖地貼在額角。

  孟緹費了一點功夫才把視線從他身上挪開。

  「不過,」她象徵性地輕咳一聲,「你去把衣服穿上吧,嗯,空調開著,小心感冒。」

  趙初年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眼角頓時就跳起來,下一秒就站起來閃出了書房。

  第二十七章 玫瑰

  雖然發生了這樣一幕頗有喜感的插曲,但趙初年換上衣服出來之後,話題還是很快回到了正事上。

  孟緹揉了揉太陽穴,詳細說了說自己看過《驚雷》後,在美國的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態,摸了歎口氣:「我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居然會被自己的失眠和夢折磨稱這個樣子,我在美國一直想給你打電話,問問你怎麼回事了。」

  「為什麼沒告訴我?」

  孟緹咬著嘴角:「怕你擔心我,而且到底這麼遠,遠水解不了近渴。」

  趙初年卻說:「只要是你的事情,哪裡我都會過去的。」

  孟緹心說我就怕你擔心太多,開口,「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跟我一樣,看了枯槐筆名下的書,就會這樣嗎?」

  「當然是有的。」

  「呃?」

  趙初年深深看一眼她,「我也曾經做過噩夢的,跟你一樣。當時的情況不比你現在好多少,也許還要壞一些。」

  孟緹一驚,痙攣般的坐直了身體,懷裡的抱枕咕嚕嚕的滾到了地板上。她實在不能置信。趙初年這樣強大的人,不論從體力還是精神上來說都是她比不了的,居然也會噩夢,她頓時覺得自己不是那麼沒用了。

  趙初年撿起抱枕放到沙發上,繼續說:「我之前跟你說過網站的事情,那時候是大三的暑假。我跟爺爺拿了筆錢,找了幾個同學搞了個網站,是個新概念的交互平臺,為了不落後別人,我們每天熬夜在寫程式。白天才能睡幾個小時。可是我睡不著。」

  他還記得自己失眠時候的感覺。身心俱疲,明明覺得生無可戀,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讓他厭倦和茫然,可疲憊得連生氣和憤怒的力氣都沒有,身上被套了緊箍咒或者被下了藥,意識清醒。整個人像是搖搖欲墜的城牆,一不留神就會完全崩潰。

  孟緹愕然:「為什麼你也會夢到?」

  趙初年目光是堅定的,嗓子忽然卻啞了:「那是因為那本小說,跟我小時候的經歷差不多。那是因為我小時候有類似的經歷。」

  他翻起了茶几的那本《逆旅》,隨意翻看一頁,推到孟緹面前。

  租來的屋子在一個小小的院落的角落房間。院落像深秋的樹木,早已衰敗得不能住人,陰暗潮濕。瓦簷沉重而低矮,因乏人打理多年,日曬雨淋,顏色是黝黑的一片。門上牆上有不少黑黝黝的漏洞,一眼看去深不見底。庭院角落長著雜草,透著腐敗的枝葉氣息。牆角那堆陳年的垃圾,幾張殘破的舊報紙和海報從垃圾裡探出頭來,不知道掩埋在多久的時光。

  中年男人帶著兩個孩子進了屋。壁板上貼著發黃的舊報紙,老鼠旁若無人地啃著角落的木頭床……

  這段話孟緹自然記得,印象很深。

  「就像小說裡寫到的一樣,我小時候跟著父親和妹妹,也在這樣的巷子裡住過的,跟小說裡的幾乎是一模一樣,」趙初年伸手指了指這段話所在之處,用聽不出任何語氣和情緒的聲音開口,「我們父子三人住的地方恐怕還沒有我現在的書房大。」

  孟緹震驚,一瞬間腦子裡浮現了幾十萬個問題:「你母親呢?只有你們父子三人?再說趙家不是富甲一方嗎?你們為什麼會住在這麼差的環境裡?我以為你們只是鬧了彆扭而已。」

  「我母親那時候已經過世了,」趙初年說,「我父親跟趙家斷絕了關係,實際上,我直到十一歲都不知道原來我爺爺伯父居然這麼有錢。」

  趙初年語調平淡,沒什麼多餘的情緒;孟緹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安慰他,輕輕說:「嗯,所以他的書讓你想起以前的事情?」

  「對,」趙初年看著她,把話題繞了回來,「你不斷做夢和失眠的原因,可不可能也是因為被《驚雷》勾起了小時候的記憶?要知道這本書徹頭徹尾都是範夜的回憶。」

  孟緹的手握成拳又鬆開,她短暫地抿著唇,極為肯定地搖頭,「這是你的情況,跟我不一樣。我對小說裡的場景描寫一點印象都沒有。我從小在學校裡長大的,我家也算書香門第了,或許說起來有點養尊處優,但我的童年很完美。」

  「阿緹,你再仔細想想,可能是你那時候太小,很多細節模糊了。但有些場景實際上卻留在你的記憶裡,受到了外界刺激才想了起來,」趙初年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誘,「範夜的自傳跟你精神上某些東西有相似之處,不然你不會這麼迷戀他的小說。但你的潛意識根本不希望你想起來,所以才用做夢的形式回避。」

  孟緹垂下視線,仔細咀嚼他的話。

  「這樣吧,明天跟我去看看心理醫生,看看她能不能刺激你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

  孟緹仿佛被針紮到一樣叫起來:「不,我不去!」

  趙初年握住她輕微發抖的手,安撫她,「別激動,這只是一種可能性,」他頓了頓,拿起茶杯給自己倒了水,喝了一口,才不徐不重說下去,「阿緹,從第一次看到你頭頂上的疤痕我就在想,你大腦受過傷對你有什麼影響?所以我一直勸你跟我去醫院檢查,畢竟你受傷的地方在大腦的額葉附近,我問過醫生……」

  後面的話已經聽不下去了。孟緹一怔,曾經看過的某本心理學書籍頓時躍入腦海。她渾身發涼,打斷了他的話。

  「不是,我覺得我的這些噩夢怪夢和失眠,跟舊傷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真是舊傷的問題,我肯定會覺得頭疼,但是沒有。再說,而且我哥說我的頭上的傷只是普通的流血,根本沒嚴重到損害大腦。」

  趙初年敲著茶几,有些不耐煩:「阿緹,你這是諱疾忌醫。」

  孟緹揚高了聲音,試圖用氣勢壓過他:「不是!我好好的為什麼要看醫生?」

  趙初年墨玉般的眸子牢牢盯著她,語氣很緩但是嚴肅認真,孟緹從來沒聽過他用這麼鄭重其事的聲音說話。

  「阿緹,就聽我一次,好吧?」

  孟緹別過頭去,也不再看趙初年的神色。她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冷淡地開口:「我不想說這個,我要睡覺了。」

  她沒有睡好。並不是因為她有擇床的問題,也不是因為書房的小床不舒適。床雖然是單人床,但很柔軟,房間也十分涼爽。趙初年絕對是最優秀的主人,深諳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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