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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他大概哭了有三十分鐘那麼久。抽噎的,有時候完全喘不上氣來的哭。我什麼都做不了,只好一動不動。

  Lim後來對我講,他從來沒有在一個女人面前哭過這麼多。

  他說:「我只有在我媽媽面前哭過,長大後只哭過一次。

  就是我的法國女朋友,長那麼大唯一的一個女朋友,從大學一直到畢業一直到工作很久,8年的女朋友,一直在他們家門口的樹林裡等她等了很多年。他家人不喜歡我,她來新加坡看我,走的時候,我知道我們分開了,以後不會再見面,我在回去車子上,哭了。流眼淚了,但是沒有出聲音。但是我知道,我媽媽看見了。」

  那個夜晚,在我們第三次見面,第二次約會的時候,他就哭了個天昏地暗。

  我們自然而然地開始每天見面。他去上班我去上學,一下課,就能看見他白色的車子在校門口。新加坡人講英文,喜歡脫長長的「啦」音,Sorry啦,See you啦。他叫我的名字,卻拖一個長長的「啊」的音。

  「珊啊,你說我們晚點去什麼地方啊?」拉長的尾音中,我總能讀到一種孩子般的歡喜。

  他從小努力念書考到國家獎學金,被派出來在法國讀完大學和碩士,就回去新加坡工作,後來又去美國讀了另外一個學位,然後再回去工作。從小家境不好,容不得半點奢侈或者不良習慣,只是努力工作。每月賺的錢,如數交給媽媽。

  工作方面他是天才科技人士,26歲就成功改造了戰鬥飛機內部的結構,讓一架飛機擁有了之前兩架飛機的武器裝備和攻擊力,拿了國家最高獎項。之後又有種種建樹,就被政府選中,作為國防部長候選人進入培訓名單。33歲作為國防部歐洲

  戰略防署部的首席負責被派到歐洲。這一年,他又拿了新加坡總統頒發的國家傑出人士獎項。

  他很少談及新加坡,仿佛對那裡沒有任何留戀。有的時候會突然說,「我們一直呆在法國好不好。我可以去使館工作。

  如果我真的想,可以做大使。我不想回去了。」

  我自然,也從來都是,笑笑說「好」。

  總是先去吃飯,之前都是我拿著《巴黎最好的百家餐廳》,自己一個人去吃。現在多了個伴,而且完全不給我用信用卡的機會。禮尚往來我於是幫他買衣服,他的衣服品位,實在需要提高。衣櫃裡除了西裝,就只有一條我認識他當夜他穿的牛仔褲。

  去Arimani買條黑白相間的條紋褲子,在Versace買件刺繡花朵的白色襯衫,去Gucci買咖啡色的翻毛休閒鞋。一件一件拿出來逼他穿上,他快樂地跑去照鏡子三次,我也覺得年輕很多哦。

  他法文又講得好,又已經在巴黎,間間斷斷,呆了十幾年。自然比我知道更多的好地方。

  兩個人興趣也合拍。一有了空餘時間,就去巴黎的各個角落走走看看,拍了上千張照片,一起去看所有的博物館,大一點的比如盧浮宮,很早起來去看,太多的驚喜加上無數資料回顧,每次看盧浮宮,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就會在餐廳睡著。對他說,「你先點菜,我閉一下眼睛。」然後我就睡著了。

  小一點的紅酒博物館,時裝博物館,攝影博物館,我們也不錯過。個個買了門票去看。巴黎到處都是這樣的展覽,常常每天從早看到晚,兩個人也不覺得累。真的走不動了,就隨便找個Café對著街道坐下來,看周圍的人群走來走去,叫一瓶紅酒說說笑笑,一天就過去了。

  也去看電影,我看不得悲劇,一看就哭,他於是專門找美國喜劇片給我。

  也去那個讓我們認識的酒吧。我們回去曾經的地方,我站在我第一次見他的位置,問:「為什麼當初和我說了你好,就掉頭就走?」他答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好。我媽媽以前說,漂亮的女孩子,都是會吃人的。」我一邊笑一邊拿桌上的花生粒丟他。

  如果有長一點的假期,我們就開車去法國別的城市,去看郊區的城堡,最愛的是香堡。每個城堡都有一個愛的故事,裡面的女主人要麼是國王的情婦要麼獨自守寡很多年,個個都是傳奇。他喜歡買首飾給我。去一個城堡,他就買那個女主人最有名的首飾給我。很多不可能出售,都是仿造品,但是我依舊歡天喜地,開心得不得了。

  也有一些新鮮的節目,比如我們一起跑去參加巴黎的陌生男女約會節目。男士到最後要送花對自己喜歡的女士表白。我們裝作互不相識,各自忙各自的,到了最後他帶著他的一朵玫瑰,鄭重地放在我收到的一堆玫瑰旁邊。

  有一次找去一個隱蔽的掛著Slow Dance的俱樂部,進去之後才發現這是老年人的天堂。音樂裡放著五十年前的流行歌曲,我非常明顯地成為這裡最年輕的女士。兩個人四目相對,夾雜在他們中間,居然也跳舞跳到了半夜。

  又有一陣子我突然迷上西班牙的弗朗明戈,於是我穿著一條裙擺碩大無比的黃裙子,去上舞蹈課程,聽西班牙鬥牛曲,並且努力上身紋絲不動,下身波濤洶湧,誰知道他偷偷在外面錄下來我拙劣的舞步,突然某天拿出來取笑我。

  我永遠在減肥,出去餐廳吃飯,習慣只吃頭盤,最多加個湯。他覺得並非良策,於是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很多補品大料,鮑魚罐頭長相奇怪的人參以及眾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開始煲湯給我,並且花樣翻新極快,從未重複。

  偷看我的作業。教授要求寫一篇關於職業規劃未來理想的東西。我大筆一揮雜誌電視電影媒體全方面闡述,「原來我在和未來的文化部部長或者作協主席約會。」他過目不忘,大段地把我的作業背出來,錄在CD裡送給我,「記得你要做的事情哦,你生來是有任務的。」他勉勵我,仿佛我真的要去做文化部部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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