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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千伶在心裡默念著,但願不要碰到認識的人。可是一進咖啡館,她一眼就看到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背影,枯瘦的、乾癟的、衰老的女人,費太!

  這是咖啡館較為冷清的時段,客人稀少,費太坐在靠近窗邊的座位上,對面是一個男人。費太顯然是在默默流眼淚,因為那個男人一邊輕聲慢語地說著話,一邊取過紙巾,溫柔地為她擦拭淚水,費太並沒有閃避。千伶懵了,拽了KEN的衣袖,急速往外躲避。

  "怎麼了?"KEN不解,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那是誰?"

  "一個熟人。"千伶敷衍道。

  她成功退出咖啡館,噓出一口長氣。那個男人,有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千伶凝神細想,終於記起來,是在醫院見到過的大夫,飄洋過海的華裔專家。那天,她和費揚陪伴費太去找他問診,費太卻像精神病患者一樣,當場奪路而逃,弄得費揚萬分尷尬。

  費太怎麼會偷偷與大夫見面呢?是她想通了,打算接受治療?不會的,若是治療方面的問題,她沒可能約他到咖啡館啊。千伶皺緊眉頭,卻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原由來。她轉過身,儘量用愉快的聲調對KEN說:

  "一起吃晚飯吧。"

  4

  KEN推薦了一間位於郊外山頂的小餐館,理由是那家餐館有最新鮮的河魚。千伶沒有拒絕。KEN畫蛇添足地強調了一句,不會再遇見你認得的人了,你圈子裡的人,肯定做夢都不知道世間還有那樣簡陋的地方。

  千伶敏感地看他一眼。他受傷了,她想。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他越是陷落,就越是傷亡慘重。這是根本不可能更改的結局。

  "放心吧,我不是隨便的人。"KEN誤解了她的猶疑。

  "隨便起來就不是人,對嗎?"千伶發笑。KEN也開顏大笑。

  KEN騎著他的摩托,千伶駕著寶馬車,一前一後地行進在蜿蜒的山道上。KEN很體貼,在轉彎處會適時地開足車燈,輔以手勢,為她帶路。

  小餐館果然寒素,連招牌都沒有,門外一面藍色旌旗,簡單的兩個字,魚莊。絕妙的是,連店堂亦一併省略了,不過依山勢擺放幾張木頭桌子,木頭椅子。老闆兼任廚師,老闆娘兼任夥計,兩人同時在狹小的灶間熱火朝天地忙活著,那爐中燃燒著的,竟是熊熊木炭!

  千伶和KEN在露天餐桌前坐下來,初時四鄰尚且滿座,有人喝酒,有人猜拳,自成沸騰氣象。逐漸地,天色昏黑,食客們酒足飯飽,紛紛下了山。偌大的山頂,就剩下千伶和KEN。

  "老闆夫婦是聾啞人,廚藝很棒,而且童叟無欺,做的都是回頭客的生意。"KEN對千伶說。

  老闆此時方得空閒,拿了菜單過來,果然咿咿唔唔的,連比帶劃地與KEN交談,顯然跟KEN十分熟識。KEN仿佛聽得懂,連連點頭,不時還用手比劃一下。

  "他說什麼?"千伶好奇。

  "他稱讚你很美,問我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KEN翻譯。

  "你學過啞語?"KEN太直接,千伶忙顧左右而言他。

  "我爺爺是聾啞人。"KEN說。

  KEN點了水煮魚片,點了豆豉蒸魚頭,點了藿香鯽魚,點了小米飯。魚肉當真嫩滑醇美,柴禾木甑做出的米飯清香異常,千伶吃得很過癮。他們並沒有喝酒,稀淡星影中,千伶卻有了幾分微醺的感覺。

  吃過飯,月亮已經升起來,老闆捧上熱茶,識趣地避開。他們貪戀著月色,沒有即刻離開,並肩坐在山頂,吹著風,仰望夜空。

  是滿月的天,四月末的月亮,卻是冰涼的白色,猶如一張剪紙,輕而菲薄,淡淡的光,雨滴似的,疏疏落落散在山間叢林中。KEN打開摩托車的車載音響,反反復複地播放著一首叫做《白月光》的歌曲,低緩淒迷的旋律,雋永而傷感。

  "白月光,

  心裡某個地方,

  那麼亮,

  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

  想隱藏,

  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

  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

  卻不在身旁……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

  想遺忘,

  又忍不住回想……"

  他們安安靜靜地聽著音樂,都沒有說話。隔了許久許久,有器樂聲依稀順風而來,大約是山底新建的一片住宅社區在搞什麼慶祝活動,鼓瑟轟鳴,甚至有人放起煙花來,大朵大朵的,升騰起來,在半空中舒緩地、舒緩地綻放,片刻,又徐徐隕落,美得令人窒息。

  "每次看到煙花,總會讓我有一種無力之感。"KEN驀然開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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