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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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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極其清秀可愛的小女孩 ,大約8、9歲的模樣,溫婉的神情仿佛在哪裡見過,一頭綿長的黑髮伏在肩上,手指翹成蘭花狀放在耳邊,讓人看著又是好笑,又是不由自主地心疼。那張檔案紙是從某個袋中掉下來的,三個月前的檔案原本不在我的調查範圍之內,只是這女孩的某些地方觸動了我——這副溫和秀麗的眉眼,怎麼會讓我感到如此熟悉?我撿起那張紙,那上面照例密密麻麻地用醫生的字體寫著一長串的話,我勉強辨認出「白細胞增多」幾個字,總算知道這女孩原來患的是血癌,心中不由一陣惋惜。由於是要調查關於紅色液體的事情,病人的名字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在翻看檔案的過程中,一直沒有注意病人的姓名,現在這個女孩,說不出是什麼原因,我竟然想知道她的名字。這張紙顯然只是檔案中的一部分,我搜遍全紙,也沒有發現這女孩的姓名,於是便從地下破損的幾個檔袋著手。也算是巧,那幾個檔袋,患者全都是男性,女性患者只有一名,想來應當就是這個女孩了。袋中厚厚一疊的病歷,抽出來一對照,果然和這女孩的資料對得上好,看來是沒錯了。我正要看她的名字,檔案室的門被打開了,老護士走了進來,看到滿地散落的檔,不由皺起了眉頭:「已經四點了,我要下班了。」我連連答應著,顧不得再多看,趕緊收拾好,隨她一起走了出去。 老護士將那扇厚重的鐵門關上之際,我下意識地回過頭,透過班駁的鏽跡,我仿佛看見那個含笑的小姑娘,獨自呆在一堆檔案之中。無來由的,我歎了一口氣,忽然感歎起來:照片是多麼神奇的東西啊,那個患血癌的小女孩,也許早已不在人世,可是在照片上,她卻一直這麼微笑著,翹著小小的蘭花指,在散發著黴味的紙張間,她的笑容將漸漸泛黃,而容顏卻永遠不老。我抬頭再次看了看這間房間,在這裡,聚集著多少人類的悲歡離合,疾病的痛楚也許早已被病人自己忘記,卻被這些紙張永遠地固化下來。 「你還不走?」老護士朽木般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冥想,我慌忙走了出去,一邊穿越長長的走廊,一邊感到奇怪:今天我怎麼如此多愁善感? 一些人影從走廊盡頭走過,打破了光的旋律,形成一些奇怪的影子——我今天的感慨,大概是緣于那個小姑娘吧,雖然只見過她的照片,卻仿佛與她血脈相連,甚至另我產生了一種父親般憐愛的感情。這真是奇怪。 時間過得真快,我在裡面似乎只呆了一小會,出來卻已經是下午四點,天色十分沉重,仿佛隨時要塌下來。貂兒依舊不在,醫院裡的氣氛卻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人們在低聲談論著什麼,一些病人的家屬聚集在過道裡,露出詭秘的神情。我原本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但是話語聲還是借著風送到了我耳朵裡。 51、狗之六 「……殺死了四條狗……」這句話沒頭沒腦的傳到我耳邊時,我正要邁出住院部大樓,一聽這話,便頓住了,凝神細聽起來。 然而他們不再討論狗的事情,轉而討論起親人的病情來。我正要上前直接詢問,身邊走過一對母女的談話,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們似乎是在低聲討論如何處置家裡那只小狗,女孩看來很喜歡那狗,低聲央求母親將狗留下,而母親的聲音則十分堅決:「不行,你沒看見新聞上報導的?已經有幾十個人被狗咬死了,現在到處都在打狗,說不定我們家的丁丁哪天也突然發了瘋……」後面的聲音低了下去,兩人在女兒的哀求和母親的拒絕中漸漸去遠了。我站在原地,琢磨她們說的話,聽起來,似乎是關於狗的問題已經曝光了。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麼情況,在檔案室裡與世隔絕的幾個小時,情況又發生了什麼變化?我飛快地走出醫院,想要找個地方打電話給江闊天。 然而又何必打電話呢?醫院外的情景已經說明了一切。市容監管車、警車在路面上隨處可見,一些身著制服或便服的人們不時從車中走出,拿著警棍或者其他的武器,追上前面獨自行走的一條流浪狗,當頭就是一悶棍,那些孤單的動物,只來得及發出一小聲哀號,便倒了下去。我遠遠地看著,可以看見那狗在地上不斷抽搐,並且持續地小聲哀號著,而人們又補上幾棍,於是哀號停止了,而抽搐依然繼續……這樣的畫面往常很少看見,現在卻到處發生著,不時有人打開自家的房門,強行將自己家裡養的狗趕出門外,那些眼淚汪汪的寵物狗們,在門外流浪不過幾分鐘,便被聞訊趕來的執刑人員敲一把,隨之世界上又少一條狗。天冷,路面上人來人往,在寒冷的天氣中顯出蕭條的意味,而狗的紅色血液塗在地面上,讓這個單調的冬天有了幾分豔麗的色彩。 我看了許久。 那些棍棒在狗的身上敲出的沉重的悶響,總是象打雷般讓我心臟猛地一縮,許久許久都無法恢復平靜。 真的必須這麼做嗎? 我看了很久,想了很久,依舊無法判斷眼前這樣的做法是否正確。沒有叫車,我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朝公安局方向走去,一路上到處都在發生這樣的屠殺,偶爾有狗掙脫了逃跑,立即引起一大群圍觀人們的恐慌,人們紛紛後退,生怕狗撲到自己身上,膽大些的人們便隨手抄起可以拿到手的武器對狗進行追殺,在這些屠殺過程中,執行人員和旁觀者都顯得非常興奮,連叫聲也變得十分高亢,而受害者狗的聲音,就被淹沒在人們的聲濤之中,幾乎聽不見了。 有時候那些狗會經過我的身邊,它們被嚇得尾巴夾成一團,經過我身邊時,總會抬頭,卑怯而警惕地看我一眼,人們叫我給那些狗來一下子,我搖搖頭,側身避開在一旁。 我不斷勸說自己,是狗殺人在先,然而還是忍不住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感到噁心。濃郁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讓人感到自己也變得骯髒了。我將棉衣的衣領豎起遮住鼻孔,快步走著,一邊揮手攔車。 腳下忽然踢到一個小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隻雪團般的寵物狗,看起來顯然是被嚇壞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含淚望著我,被我踢了一腳,竟然連叫也不敢叫一聲,伏在地下一動不敢動,只是瑟瑟發抖。 我一時怔住了,回頭看看,幾個人正揮舞著大棒趕過來,眼看一條胳膊粗的大棒朝小狗頭上輪去,我下意識地攔住了。 「你幹什麼?」那人不滿地望著我,我注意到他是從城管的執法車上下來的,看來是城管隊員。 「你要幹什麼?」我反問他。 他哼了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朝我眼前一塞:「你不知道公安局下的緊急通知嗎?」我接過那紙一看,紙上赫然清楚地寫明瞭昨夜發生的事情,同時明確指令各執法部門和市民積極行動起來,對所有流浪犬只格殺勿論,文字末尾蓋著公安局的大印,我認得清楚,不是假造——實際上也沒有誰會假造這樣一份檔。 我暗暗歎息一聲:這就是他們開會的結果?公開透明到如此地步,固然令我欽佩,卻也讓我明白,事情一定非常嚴重,說不定還有更多的人受到了狗的襲擊,否則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他們就做出這樣的決定。 「但是這只狗分明不是流浪狗。」我勉強辯解道。 「所有沒有主人帶領的狗就是流浪狗,」那城管隊員邪邪地笑道,「今天這種狗被主人扔掉的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條。」他說著用手擦了擦鼻子,我注意到他的手掌上沾著幾抹暗紅的血,皮鞋上也濺滿了血點,想必這一路執法,戰果輝煌。 我默默地望著他。他等著我讓開,等了一會,發現我沒有讓開的趨勢,終於不耐煩地推開我,朝那小狗走去。 那小東西在地上伏得更緊,仿佛成為地上的一塊平面的狗毛毯子。我被那人推開之後,第一個動作是想繼續檔住他,但是我很快想到,我以什麼名義擋住他?他以法律的名義進行的事情,我強行阻攔會有什麼效果? 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見大棒已經輪起,小狗就要血濺當場,只得閉上了眼睛。 預料中的慘叫和敲打聲並未出現,我微感詫異,睜開眼一看,不由怔住了。 貂兒! 這孩子站在我面前,眼睛卻沒有看我,那雙一向清澈寧靜的眼睛此刻似乎沸騰起來,倔強地瞪著那幾個城管隊員。而那只白色的小狗,已經被她緊緊抱在懷裡,看來是打定主義不放手了。 「貂兒?你……你幹什麼?」我驚訝地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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