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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而我還在繼續前進,只是速度放慢了,這讓我有充分的時間來觀察那個人,一束雪亮的光直射在他身上,他被這光照得身子一縮,似乎是想躲起來,又似乎是想逃走——但這只不過是很短的一個瞬間,很快,他便恢復平靜,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的臉暴露在燈光中。

  甫一看清他的容貌,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額頭冒出了汗珠——那人,在燈光裡,定定地望著我,赫然竟是梁波!

  我完全沒料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他狹路相逢,一時居然不知如何反應,只是呆呆地望著他。他也默默地看著我。我們對望了許久,他忽然朝我走過來,樹枝在他腳下哢嚓哢嚓地斷裂開來。我緊張萬分地看著他,他每走一步,我的心跳便加速一分。

  「你其實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留在這世界上?」我說出了一句連自己也沒料到的話。此言一出,他全身一震,驀然站住了,在一個短暫的停頓後,忽然朝我沖過來,似乎想奪路而逃。我好不容易找到他,當然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一挺身迎上去,猛然揪住他的衣領,大聲道:「你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可以感覺到自己語音裡的顫抖,不由暗自慚愧——然而我無法不膽怯,面前的這個,就是屍體人,從一具屍體殘缺的部分長成的特殊種族。想到這個,我忽然一陣噁心,只覺得手底下這具溫熱的軀體,仿佛佈滿了蛆蟲。

  雖然恐懼而厭惡,我一直沒有鬆手。正要進一步將他拿下,他卻已經有所動作。從被我揪住衣領的一刹那,他的臉上便明顯地露出極度恐懼的神情,仿佛是被我的行為嚇壞了,所以在接下來的幾秒鐘內,他一直沒有反應。不過這段時間持續得不長,很快,他便從那種震驚狀態中清醒過來,低聲咕噥了一句什麼,我還未聽得清,便只見他一彎腰,一股大力傳來,帶得我的身體也朝前傾去——他驀然立直身子,望著我,眼神有一刹那的猶豫,似乎是想對我說什麼,然而我正全力想要抓住他,顧不得去聽他說的話。他這種表達的欲望一閃而逝,表情漸漸變了。當我發現他眼睛裡閃爍一種奇特的光彩時,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那是什麼感覺呢?

  我正想弄明白,忽然一股勁風從腦後襲來,頭上猛地著了一下,只覺轟的一響,屍體人那種混合著恐懼與其他說不清表情的面孔,在我面前清晰無比地定格了一小會,很快,一切都沉入了黑暗,電筒的光也消失不見了。

  十三 三石村(三)

  多年以後,回憶起這一幕,所有的恐懼和慌亂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種感覺,無比清晰地印在腦海裡,以至於所有聽我複述這一經歷的人都得出這樣的結論——冬天的夜晚,睡在山裡的地上,是很容易感冒的。

  這看起來很滑稽,然而事實就是如此,當時我被屍體人砸了一悶塊,當場昏倒,中間醒來過一次,睜眼望瞭望四周,翻個身,居然又睡著了——的確是很冷。我沒有凍死是個奇跡,或者也可以說是人為,因為在那之後不久,村長就帶著人來將我抬了回去。據說當時村長皺著眉頭看著我,眼睛裡絲毫沒有流露出任何同情,冷冷地將我朝床上一扔,仿佛扔一件包裹或者其他物品——這些都是趙春山后來告訴我的。當時我半昏迷半沉睡,一動也不動,將趙春山嚇了個半死。

  「希望他明天能夠自己走出去,真是麻煩。」趙春山告訴我村長臨走的時候扔下這麼一句話。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才只6點多鐘,我頭疼欲裂,全身都酸痛無力。趙春山強行將我搖醒,將以上內容轉告我之後,便要我跟他一起出村。我試著坐起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趙春山皺著眉頭探了探我的額頭,確定我在發高燒。

  「能走嗎?」他問。

  我正要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

  村長是如何知道我在那裡的?

  這件事相當可疑,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而且屍體人昨夜突然出現,是不是表示,他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三石村?

  一想問題就頭疼。我摸了摸頭,上面纏著一圈繃帶。

  「是你幫我包好的嗎?謝謝你。」我對趙春山說。

  他搖搖頭:「昨天你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包好了,可把我嚇了一跳。」他已經穿好衣服,一點簡單的東西都提在手裡:「走吧?」

  我雖然發著燒,身體也不是很舒服,但要走還是沒有問題的,然而剛才想到的那些,讓我決心留下來——這個三石村,已經越來越讓我懷疑了,與其盲目追蹤屍體人,倒不如在這裡尋找線索——昨天屍體人之所以襲擊我,或許正是因為我的到來威脅到了他以及三石村的安全……我不自覺地陷入了沉思,直到趙春山不耐煩地連連推我,我才回過神來。

  「我沒力氣走路。」我故意作出很虛弱的樣子,這並不困難,頭疼乏力是客觀存在的。

  趙春山這個質樸的漢子為難地看著我,連連搓手:「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他顯然是想儘快離開這個讓他恐懼的地方,然而以他憨厚的個性,又不好意思扔下我獨自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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