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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整個走廊裡都彌漫著那種淡而熾烈的香氣,走廊裡來往的人們,還在議論著剛剛死去的人,他們自己的臉色,卻都已經變得蒼白了,每個人都不由露出恐懼的表情。我們坐的這個大堂,有好幾撥人圍成一堆,大家都有些瑟縮的樣子,有個老人低聲說:「我很怕,很怕……」他的表情和聲音,都傳達出無名的恐懼,讓周圍的人也縮了起來。在這個寒冬朦朧的晨光裡,人們在醫院十四樓裡,體會到了共同的恐懼。他們都以為是剛剛死了人讓他們心悸,而我和江闊天知道,是那種香,那種帶著野獸般氣息的香,帶來了死亡和恐懼的氣息。

  江闊天身體健壯,僅僅只是感到恐懼而已,而有些虛弱的病人,竟然當場暈倒了。我昨夜剛剛發過高燒,現在也已經禁受不住,不像受控制地發起抖來。

  我真的很害怕。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我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麼,可是恐懼像泉水般從心中源源湧出。

  「東方,你不能再待在這裡了,」江闊天見我如此情形,不由分說攙起我,帶著我進了電梯,「先離開這裡。」

  電梯門合攏之後,殘香猶在,恍如遊絲,漸漸消散了。我松了一口氣,仿佛胸口壓著的一塊大石被搬走了,背靠在電梯壁上,抹著額頭上的冷汗。江闊天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在樓下站了一陣,冷風陣陣吹來,驅散了胸中的鬱悶之氣。江闊天不能離開現場太久,匆匆叮囑我幾句,便上樓去了。

  「你不要再上去了,上面已經很亂了,我沒工夫再照顧你,」臨進電梯前他大聲說,「你怎麼就變成一個病人了呢?」電梯門很快關上了,沒給我留下反駁的時間。

  我怎麼就變成一個病人了呢?這簡直有些莫名其妙。都是那種香氣在搗鬼。依照我的脾氣,恨不得立即上去將事情查個一清二楚,然而上去真的能夠立即查出真相嗎?何況,還有那種香,一想到那種香,我的滿腔膽氣,竟然都怯了。

  真相到底是什麼?

  九 內臟

  整整一個上午,江闊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兩天三夜的時間裡連續死了三個人,在這座城市尚屬首例,引起省廳的注意,壓力下到局長的頭上,進而重重地壓到江闊天的頭上。記者們聽得風聲,紛紛出動,公安局前是鏡頭和攝影機的陣營,幾名員警滿頭大汗地阻止記者入內。江闊天像螞蟻一樣穿梭在公安局漂亮大樓的各個辦公室,而我和老王則坐在樓下的職工餐廳裡喝茶。

  幾天來被屍體和香氣包圍,只覺得頭昏腦漲,偶爾這麼坐下來放鬆一下,感覺十分舒服。我們透過巨大的玻璃牆朝外望去,只見車流如織,人潮洶湧——公安大樓坐落于市中心最繁華的地帶,在這裡,集中了市政府以及其下屬的絕大多數部門,閃閃發亮的樓房和寬闊的花園,將人群襯托得越發渺小。在大樓對面,正對著大馬路的,是一溜商業門面,裝修得高檔豪華,時尚氣息逼人而來。那裡進出的人不少,消費的卻不多,畢竟能適應市中心商鋪高價的消費者,在我們城市裡還是鳳毛麟角。多數人無非是閑來逛一逛,過一過幹癮,讚歎兩聲,讓商品標價上越來越長的「0」來刺激自己賺錢的欲望,化為無窮動力。整座城市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顯得無比熱烈,欲望在燃燒,人群的腳步如此迅速,浮生恨短,太多願望來不及實現,連剛剛學步的小孩子,也是匆匆而行,否則他們就趕不上父母輩的腳步,也就趕不上這條五彩斑斕的人類河流。

  我們面對外面變幻的世界感歎了幾句,喝一口茶,一股暖流順食管而下,十分舒坦。我瞟一眼老王——早晨從屍體檢驗所匆匆趕來時,他眼睛裡帶著血絲,滿面疲憊之色,現在休息了一陣,恢復了些精神,面色也紅潤起來。捧著那杯茶慢悠悠地品著,我覺得有趣,正要和他說話,卻見他面色一變,猛然站起來,滾燙的茶水蕩漾出來,灑在他的手背上,他也渾然不覺,瞪大眼睛望著外面,張大嘴,似乎看見了什麼讓他吃驚的東西。我疑惑地朝他看的方向望去,卻只看見人群密密地蠕動著,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你看見什麼了?」我話音未落,他已經跑出了大廳,我莫名其妙,跟在他身後一路狂奔。他一路撥開擋住去路的人們,招來無數的喝罵聲,終於跑到公路對面,那裡是一家「夜歌」服裝店,簡約主義風格的裝修,裡面幾名銷售小姐來回走動,間或走入一些女顧客。他在店門口轉來轉去,四處張望,看了許久,終於失望地停下來:「走了。」

  「什麼?」

  「也許我看錯了。」他若有所思,低著頭,不再理會我,默默地朝公安大樓走去。我滿腹疑問,可是無論我怎麼問,他都不再說話,只是不斷搖頭,仿佛是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說給我聽:「我一定是看錯了。」

  「你看見什麼了?」我們在餐桌旁重新坐下,我直視著他,大聲問道。

  他喝了一口茶。那茶水在冰冷的空氣中放了一小會,已經不再滾燙,只略微有些溫度。

  「我看見梁波了。」他說。說完這句話,一粒粒雞皮疙瘩從他的臉上冒了出來。

  我感到自己的臉上也冒出了雞皮疙瘩。

  他看見梁波了?

  梁波不是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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