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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桔年起身走出門外,韓述和陳潔潔之間總是火藥十足的爭執在見到她之後很自然地停了下來

  「你說好不好笑,她以為什麼都是她說了算,她一天都沒有養過非明,卻以為非明會跟她走?」韓述用一種感覺無比荒唐的語氣對桔年說道。

  「她說的是真的,韓述。」

  韓述沒有想到這句話也會如此平靜地從桔年嘴裡吐出來,為什麼他反而成了眼前最不能夠接受這個事實的人?

  「非明想跟她在一起。」桔年深深吸了口氣之後,轉向陳潔潔,「孩子是你的,誰也帶不走。但面在病成這樣,爭這個有什麼意義,一切等她好轉再說吧。」

  陳潔潔面對韓述時是冷靜而倔強的,然而在桔年面前卻忍不住眼眶微繞,「謝謝你,不過從今天開始,我會來照顧非明的。」

  韓述不敢置信地認清了這個現實,但他無法理解,「非明要跟她,為什麼啊,一個沒有見過的親媽會比養了她十一年的人還重要?」他瞥了一眼陳潔潔,「你究竟搞了什麼鬼,跟孩子說過什麼?」

  桔年顯然也需要一個答案,非明要跟陳潔潔走,她攔不住,但她只想知道那個下午,陳潔潔和非明短暫的交談究竟說了些什麼,以至於非明立即就做了決定。

  陳潔潔對桔年說:「我沒有騙非明任何事,我甚至告訴過她我錯了,我拋棄過她,她聽著這些話之後,只問了我一個問題。」

  「她問你為什麼喜歡她?」桔年低聲問道。這對於她來說並不難猜,因為同樣的問題,非明問過她,也問過韓述,但是不管她怎麼回答,那孩子的眼裡都只有帳然。

  陳潔潔有些驚詫,還是點了點頭:「沒錯,她就是這麼問的。」

  「那你是怎麼回答。」桔年忽然無比迫切地想聽陳潔潔的答案。

  陳潔潔說:「我告訴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喜歡她,也許根本就沒有理由,只是因為她是我女兒。」

  桔年啞然了片刻,但有些東西也因此而變得明白了。也許這就是她比不陳潔潔的地方,不管這些年她怎麼悉心照料,可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答案也顯然易見,但是就是她答不上來。因為也沒法告訴非明,她喜歡非明,非明已經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但所有的補衷都只因孩子身上有著巫雨的影子。

  非明要的卻是不問因由的母愛。

  孩子的心很簡單,卻比成人更容易感受到純粹。

  「你不能這麼任著她欺負。」韓述為她憤憤不平。

  桔年低頭說:「其實也不是,我本來就跟非明沒有任何血緣……現在她親生媽媽出現了,我……我也算放下了一個擔子,這對大家都好。」

  她的聲音平淡而漠然,也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回避裡邊的非明,接著又對陳潔潔說:「你進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在等你。待會醫生辦公室有些交代,你跟我一塊去。」

  「你……」韓述看著陳潔潔走進病房,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後只能頓足,指著桔年道:「你叫我怎麼說好呢?」

  桔年卻叫住了不甘心就此離去,放任陳潔潔輕易贏回孩子的韓述,「你為什麼非得說點什麼呢?」

  其實她大可以讓這一幕更慘烈些,相視痛哭、依依不捨、擁抱述說、翻出舊帳、流淚道歉、相互譴責……這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可那又有什麼意義,除了讓所有的人看起來更痛苦更可憐更難過,然而桔年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她已經受夠了。更重要的是,這樣艱難的過程仍舊只會指向一個結果,該走的還是會走,因為這是非明自己的選擇。

  下部 第三十五章 他們終於一家團聚

  桔年仍是非明的監護人,在正式的手續辦下來之前,她征得陳潔潔的同意,便在醫生辦公室裡簽下了非明的手術同意書。關係手術的風險和可能導致的後遺症,醫生也向她們闡述得相當清楚。手術可能成功,也可能讓非明的生命立刻終結,即便是順利,也許她會留下各種後遺症,除了失明,還有可能行動不便,甚至癱瘓和智力受損。這些都是可能,只有一樣可以確定,那就是不管怎麼樣,非明卻再也不會是個健健康康的正常人。

  陳潔潔說:「我不管,她真的熬不過去,我陪她到最後一刻,她就算殘廢或是成了植物人,只要有一口氣,我都會守著她。」

  她和桔年一樣都見證過死亡,愛著的人,哪怕他不再完整,只要他活著,只要還能摸到他的臉,終歸是上天留有一絲餘地,總好過天人永隔的遺憾。

  手術安排在六天以後。在非明的一再請求下,陳潔潔決定在初五那天把她帶出醫院,去她生父,也就是巫雨墳前看看。醫院那邊倒沒有實質性的阻攔,因為誰都清楚,即使她去了也什麼都看不見,但這很有可能是她最後一個心願,也是最後一個機會。

  陳潔潔並不知道巫雨葬在哪裡,所以桔年必須要帶路,非明視力受限自然行動不便,那條路並不好走,是故韓述也自告奮勇地出現在一行中。

  其實,桔年自從出獄後找到過那墳墓一回之後,就再也沒有到巫雨墳前去過,她一直拒絕相信巫雨死了,也不相信他就躺在一堆黃土之下,所以她下意識地躲避著他的埋骨之地。這一次,也許韓述已經打破了她的幻想,也許是多了陳潔潔和非明,一路上她反倒坦然了些。

  雖然許多年沒來,那地方還是老樣子,桔年的回憶一直繞過了這個這裡,可是她發現她仍然記得每一條小路的細節。

  那天下著小雨,出行很不方便,必須要步行的距離並不算太遠,但是他們走了很久。

  到了巫雨的墳前,不出意料之外,那裡已是荒草覆蓋,不留心根本無從發覺那一堆亂草這下還有一個孤塚。站在那些枯草上,桔年把位置留給了陳潔潔母女,自己並沒有走得太近。很奇怪的感覺,不管曾經多麼熟悉親密的人,他的墳墓一樣陌生而冰冷。她甚至無從感歎,也無從悲傷,因為她心中的小和尚,從來就沒有辦法跟這裡聯繫起來。

  桔年扯著差不多跟她一樣高的一片樹葉,等待著墳前絮絮低語的非明和陳潔潔。那片樹葉被雨水打濕了,是青翠欲滴的顏色,這倒是當年和巫雨一塊沿著小路上學是常見的。她記憶裡的鮮活和眼前的荒涼有雲泥之別。

  「不知道爸爸長什麼樣,還好,在我看得見的時候見過媽媽的樣子。」隔著好幾步的距離,非明的聲音隱約傳來。桔年不想打擾那一家人一生一次的團聚,也就在這種時候,她才發覺,在另一個小世界裡,從頭到尾,她都是不折不扣的局外人。

  陳潔潔什麼都沒說,她一直在徒勞地試圖用手拔除墳頭上的野草和樹枝,可那上面長著的小樹樹幹都像手腕一般粗細,靠人力完全不是一時半會兒可能清除的。

  韓述推著非明的輪椅,不知道為什麼。最後離開時,桔年似乎看他的嘴唇若有若無的動了動,不知道在自言自語著什麼內容。

  韓述推著非明從桔年身邊經過時,他眼裡有掩不住的擔憂和關切,他問道:「你真的不用過去看著嗎?」

  陳潔潔對著巫雨的荒墳說道:「我說過恨你一輩子的,可是沒想到一輩子那麼長。非明病了,要是你在天有靈庇佑著我們,讓她好起來,你就再等等我們;要是孩子真的走了,你們就一塊等等我。我們總有在一起的那天,這輩子不行了,下輩子我不准你再失約……」

  桔年低下頭去,鬆開手,那片葉子就掉了下來。

  巫雨,就連下輩子,他也不是她的。

  她用搖頭回答了韓述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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