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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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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果然是唐業,他身上還穿著昨天接桔年和非明時穿的那套衣服,下巴上有泛青的胡渣,想來是在蔡檢察長病床前守到現在,人是憔悴的,唯獨一雙眼睛仍然清明無比。 桔年開了門,她站在門口,伸手掠了掠耳邊的頭髮,問:「早啊,你來了?」 唐業點頭,笑了笑,「新年好。」 是啊,這是大年初一的清早。桔年如夢初醒地回了句:「新年好。」 她並沒有從門口讓開身子請唐業進來,也不知道他一大早離開急病需要照顧的繼母來她這裡所為何事,於是便靜靜等待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唐業卻沒有直截了當地說出他的來意,他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光打量著桔年,忽然問了句:「桔年,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桔年倉促間又掠了掠頭髮,那半幹的發梢擾得人心煩意亂,她想去摸摸自己的臉,之前照鏡子沒看得足夠仔細,那上邊該不會留下什麼形狀可疑的痕跡……她想起來了,難怪他也覺得不對勁,按照本地習俗,是萬萬沒有新年第一天早上洗頭的道理的。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有人從屋裡走出來。 「喂,那個……我能用昨晚上擦頭髮的那條毛巾嗎?」 桔年幾乎是立即掉頭,並不是她那麼渴望見到韓述,而是她不願意看到唐業此刻的表情。 韓述一臉無辜地舉著支牙刷站在廊簷下,頭髮有些小小的淩亂,就差沒有額頭上寫著:「我剛起床。」更讓人受不了的是,他半邊臉上有三道明顯的指甲抓痕,從顴骨直到嘴角。 仿佛是為了應對桔年並沒有說出口的責難和不快,他有些無奈地說:「我嚴重申明我不是故意打斷你們,你忘了我的車就停在門口,他能不知道嗎?」 他說完了這個,第二句話是對唐業說的,「我乾媽她好點了嗎?」 桔年回過頭,唐業的表情遠比她想像中要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平淡,有幾分疲倦,也許那只是徹夜守護一個病人的結果。他禮貌地回答了韓述的問題。 「還是那樣,沒有生命危險,但一進半會是不可能恢復得正常人一樣了。謝謝你的關心。」 「她也是我乾媽啊,我遲一些就會去看她。」韓述說完,指了指屋子裡,「要不進來坐著聊?」 他回應了唐業以同樣的客氣,仿佛工作上的矛盾和眼前的尷尬都暫時不存在,然而不止唐業,就連桔年也恍然覺得,他這麼一開口,好像他才是這屋子裡主人,其餘的人才是不速之客。 「不用了,我說幾句話就走。」唐業片刻都沒有猶豫地說道。 桔年卻側過身子說:「請進吧,外面冷。」 唐業沒有動,此情此景,這一幕,說不出有多詭異,好似什麼都錯位了。 財步家的鞭炮聲響了,這是傳統的習俗,新年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開門放鞭炮,取「開門紅」之意。韓述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腦袋,問桔年道:「你沒買鞭炮吧,這個兆頭還是要的,放放鞭炮去一去舊年的晦氣。要不,我這就去財叔家買幾封。」 他說著就回頭去放他的牙刷,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往財叔家走。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也許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他暫時的離開而松了口氣。 韓述走過了,門口處就剩了唐業和桔年。 「昨天我失約了,真不好意思。」唐業仍然站在原地說道。 桔年是想過要解釋的,她本想說,韓述被家裡趕出來了,所以收留她他在這過了一夜。這本也是實情之一,但若說出來,反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既然說不清,那還不如不說吧。 「別這麼說,你的事比較重要。」她低著頭,半幹的頭髮垂了下來,更顯得一張臉小得堪憐。 他既沒有進來的意思,她邀請的意圖也並不熱烈,兩個話都不多的人便在門口沉默著。好不容易開口,卻又撞在一起。他們幾乎是同時說出下面的話。 「他對你還挺有恒心的。」 「你現在好嗎?」 然後他們又好像都沒有聽見對方的話,俱是一怔。 唐業先笑了起來,他作出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好不好,這就回醫院去。」 桔年沒有強留,淺淺地回了個笑臉,「你保重。」 韓述很快就從財叔那買到了鞭炮,從他們站著的位置,可以看著他跟財叔笑著揮手說話,然後就要折返。 「桔年,這一次看來我是躲不過了。對不起,我以為的那個「假如」看來只能是個「假如」,雖然我真的那樣想過。我這半輩子都在做不切實際的事,半輩子都在猶豫不決,到頭來恐怕什麼都是空。」唐業上忽然上前一步,他說得那麼急,仿佛過了眼前,就再沒有了時間,他和她,也將不再會有時間。「我就是那種非得到了哪兒都不能去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最想去哪裡的男人,可惜什麼都晚了……這個你拿著。」 桔年這才意識到唐業把他一直拿著的一本書塞到了她手裡。那是本平裝版的《西遊記》,桔年第一次到唐業家時曾經翻看過的,當時尚是初識的他們就這本書還有過一次小小的較勁。 書很舊了,但確實是唐業最喜歡且時常翻看的。 「這個你留著。」他說。 桔年骨子裡的敏感讓她在接過那本書的時候本能地翻了翻,她很容易就打開其中的某一頁,不是心有靈犀,而是裡面夾著一張銀行卡。 「這……」 韓述越走越近,唐業不容置疑地推回了桔年的手,也打斷了她未來得及的拒絕,「錢不多,但每一分都是乾淨的,我原先讓一個朋友代為保管,幸而這樣才得以留了下來,以我背的罪名,恐怕傾家蕩產也不足以抵還,我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出不出得來,阿姨她生活是沒有問題的,所以那筆錢我分作兩份,一份留給姑婆,一份給你。你留著,總有個用處。」 他說得由衷,仿佛早已想好打消她所有拒絕的理由。 「這是施捨,桔年,如果你把我當作過朋友,就什麼都別說……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唐業說這話事依舊淡淡的,既不憂愁也不煩惱,仿佛只是等著那個已然知曉的結局到來。這念俱灰的託付讓桔年從心起。 她其實是想過對他託付一生的,如果她這生必須要有個託付。也許不夠深愛,但足夠溫暖,他們相互懂得,相互體諒,這已經足以相當濡以沫到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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