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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乾媽不是冷血動物,花一般的小女孩子,當年我真沒想過把她送進牢裡……唉,陰差陽錯啊!打那以後,每接手一個案子,我都反復地提醒自己,千萬不要犯了太過自信以至於疏忽的錯,一不小心,就可能有一段大好的前程在我手裡葬送。」

  「別說了行嗎,您今天差點發病,臉色很差,現在也不早了,我也有點累。」

  「我本來不想提的,可是她現在找上門來。韓述,我不想你跟唐業中的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你可以怨我……」

  「我誰都不怨就怨我自己,跟你沒關係,行了吧,行了吧!」韓述吼出來,把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愣了一會,頹然地將雙手覆在臉上,也顧不得在長輩面前失了分寸。

  「其實這事一早就跟您沒關係,您跟她無冤無仇,那時候要不是為了我,也犯不著淌那趟渾水。我不是沒良心的人,這些我都清楚,如果我怨您,那我都成什麼了?」韓述試著用自己逐漸恢復平緩的語調去彌補之前驟然的失態,然而娓娓道來,也是悲哀、「我就想,要是當時您別管我,讓我坐了牢,或者讓老頭子打死我,現在大家都會好過一點……至少她看著我的時候……看著我的時候……」

  韓述沒往下說,伸出手就去翻蔡檢藏在儲物格裡的香煙和火機,好不容易點著一根,深深吸一口,嗆了一下,辛辣的味道蔓延至肺裡。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跟您那便宜兒子在一塊的,可您別把事情往壞處想,這事就是邪門,不過她未必知道你跟唐業的關係,也絕對不是因為過去的事情找上門來。」

  「你怎麼就能肯定?」也怪不得蔡檢,她見過太多的惡,桔年的毫無所求讓她沒有辦法相信。

  因為我多希望她找上門來,向我討回當初的債也好,什麼都好。

  可惜她什麼都不肯要。她怎麼能什麼都不要?

  這些話韓述沒有說出口。

  蔡檢活了大半輩子,早已是人精一般的角色,韓述那點心思她先前還覺得意外,看他那丟魂落魄的樣子,往深裡一想,也就明白了八九分,趕緊把他手裡的煙拿了過來,往窗外一扔。

  「我說韓述,你對她那迷戀勁十一年都過不去?不行,好好的一個孩子,一遇上她你就犯渾。要說過去也就罷了,現在……別說她跟阿業不清不楚的,就算沒那回事,你跟她在一起,再加上過去的事讓你爸爸知道了,這不是,這不是……絕對不行,阿業也不能跟她在一起……」

  蔡檢光想著已經覺得如芒在背,韓述卻被她話裡的某個字眼觸動,怔怔的。

  他對自己說,這是為了補償。可乾媽說,他這是「迷戀」!

  他想也不敢想的情節經由乾媽心有餘悸的話語裡描述出來,他領著她站在韓院長的面前……想到這裡,竟然連老頭子痛毆他的一幕都變得沒那麼可怕,甚至有些期待。

  瘋了!

  「我,我先回去了,今晚人多,遲了不好打車。」韓述昏頭昏腦地推開車門急急走了出去,冷風一吹,覺得臉上更燙了。

  下部 第十五章 索性不忘

  元旦將至,新年的最後一天,韓述照例是回家爸媽家吃飯,跟家人一塊辭舊迎新。

  韓述最怕兩老囉唆,打算故意磨磨蹭蹭到晚飯時間才出現在餐桌上,可韓母早早打來電話,說約好了大洋彼岸的姐姐韓琳,一家人通過網路視頻來個大團圓,讓他早些回來,免得誤了時間。

  韓述跟老姐感情還是不錯的,因為韓院長始終不肯在女兒面前低個頭,韓琳這些年也一直沒有回國,通常是韓述陪著媽媽每隔一兩年飛過去看看她。這許久不見了,也有些掛念,所以下了班就趕緊往家裡趕。

  他到家還比韓院長稍早一些,韓母的一桌飯菜已經準備好,只等他們父子入座。

  韓院長看見兒子也沒個好氣,放了公事包就「哼」了一聲,「韓檢察官在白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慰問孤寡老人了?」

  韓述在父親看不到的角度朝韓母做了個鬼臉,嘴上倒不吭氣。

  等到一家三口洗好手坐到餐桌邊,韓述看見了父親染得根根抖擻的黑髮和一塵不染的白色袖口,這都是韓院長一貫的典型風格,然而,當韓院長脖子上系著的那條異乎尋常的鮮豔領帶跳入眼睛,韓述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爸,這條米奇領帶是你們敬老院發的新年慰問品?」

  韓院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習慣性繃得嚴肅的臉透出些微紅,他松了松領口,清咳了兩聲,表示出懶得理會的神態。

  韓母笑了起來,嗔著用筷子頭去敲兒子的手,「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不過你爸爸年紀大了,品位也奇怪了不少。」

  笑了一陣,韓院長果然又開始說起了韓述最頭疼的事情。

  「我說你最近的案子辦得怎麼樣,市院那邊已經交接完畢了,你還賴在城西院不走,大半年了,丁點大的案子都處理不好,也不知道蔡一林是怎麼教你的。」

  韓述不禁為自己抱屈,「這是我願意的嗎?爸,您別小看這個案子,我覺得背後大有文章。」

  「哦?」韓院長低頭喝著湯,漫不經心地應了句。

  「王國華死了您聽說了吧,他的贓款一直都沒查出來,我聯繫上了他在國外念書的兒子,據他兒子交代,除了剛出去時王國華一次性拿出來的五十多萬之外,確實沒有別的重大開支,說了您也不信,王國華就是那種內褲破了都要補三回才肯扔的人,要說他一個人吞了這筆錢,我還真不能相信。」

  「那你覺得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所有的證據和線索都指向他嗎?我一直怎麼跟你說的,直覺會騙人,但證據不會。」

  「不,不光是直覺,我前幾天又跑了一趟王國華所在的建設局,也就翻翻一些舊資料,找人談談話,原本也不指望有什麼突破,結果,竟然發現一些新的東西。他們內部曾經有人舉報,一年前發展計畫科經手批給江源集團下屬的廣利公司用於在建的溫泉度假山莊的一塊地,在程式上可能存在問題。廣利的負責人姓葉,叫葉秉文,是江源董事長葉秉林的親弟弟,而葉秉文和王國華之間一直過往從密,我有理由相信葉秉文也許給了王國華好處,而這是王國華犯事前最後一個經手的項目,只要我找到這筆錢,順藤摸瓜,也許事情就會有進展。只不過我有些懷疑,為什麼之前我跟建設局打過那麼多次交道,就從來沒有任何資料任何人透露出關於這件事的一丁點問題,怎麼王國華一死,這一茬就被曝出來了。爸,您說這會不會意味著這案子背後有人,而且有隱情?」

  韓院長頓了頓,說道:「依我看,這個案子牽涉太多,你一時半會也查不完,這終究是城西院的事,你的當務之急還是儘快到市院報導,手頭的東西你可以移交給其他同事嘛。」

  韓述有些訝異,「爸,不是您過去一直囑咐我,做事要有始有終?」

  韓院長停下手裡的動作說:「過去我也說過,完不成工作,首先應該檢討自己的辦事能力,而不是工作的難度,你怎麼又不記得了?」

  韓述被父親將了這一軍,等於自己之前在這個案子上的所有的力都被視為事業上偶像的父親全盤否定,不由得有些不快,於是悶頭吃飯,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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