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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年底了,大家都忙,你們你還忙著排練學校迎春晚會呢,韓述叔叔也忙著工作啊。」她安慰著非明。

  非明撓了撓頭,可憐兮兮地問:「姑姑,韓述叔叔真不是我爸爸嗎?」

  這孩子其實是聰明的,無需等到桔年搖頭,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她隱約也感覺到了,韓叔叔對她雖好,不過,是她親生父親的可能性卻微乎其微,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地盼望著自己喜歡的大人跟自己有另一層的親密關係。

  「如果他不是我爸爸,就不能做我姑夫嗎?」

  桔年一本正經地說:「小孩子管大人的事,胡亂做媒,就會像電視裡的媒婆一樣,嘴角長出顆大黑痣。」

  愛漂亮的非明趕緊捂住嘴巴,聲音透過指縫含含糊糊地:「我長大了自己嫁給韓述叔叔去。」

  「那你可得從現在開始少吃些巧克力。」桔年感到有些好笑,順勢把非明手裡的東西放回了貨架。

  「反正我長大後要嫁很多很多的人,才不會像姑姑你這樣。」

  桔年含笑,也不再跟孩子理論。11歲的女孩,就已經知道孤伶伶地活著是一種罪。可她已經慣了。

  那天,桔年聽懂了唐業有些突然的暗示,可是她並沒有給予回應。透過唐業車子的擋風玻璃,她看著天空從烏蘭轉成淡青,然後讓他把車停在了離家有一站公車之遙的路口,揮手道別。拋卻唐業某方面的「特殊」,他委實是個再好不過的人。可是那又怎麼樣,即使他徹頭徹尾只喜歡女人,世界上好的人和物那麼多,難倒她是珍品博物館?

  非明在幾天後的學校迎春晚會上擔崗一個舞蹈的領舞,那舞蹈桔年是很熟悉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她還記得那一次,自己牽錯了一個小矮人的手。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當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都變得滄桑,只有童話永遠不老。

  非明當然是白雪公主的扮演者,舞臺服裝是學校老師統一安排的,可是她非讓桔年給她買漂亮一些的小髮卡,演出那天別在頭上,亮閃閃的,多好看啊。

  賣女孩飾物的小貨架在收銀台的附近。非明埋頭挑選著,五顏六色的髮卡,她覺得每一個都漂亮,不知道如何取捨。正想央求姑姑給多買幾個,抬起頭才發現姑姑不知道看見什麼,又走神了。

  非明沿著姑姑的視線看過去,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收銀台而已,沒什麼好看的——不不不,等待買單的那個阿姨長得真漂亮,身上的衣服也好看,最吸引非明的是,那個阿姨身後的購物車上的東西堆成成了一座小山,裡面有很多她看著卻從來不敢買的東西。

  同一番情景,看在桔年眼裡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已經有將近十年沒有見過陳潔潔了,已為人妻人母的陳潔潔相對過去而言豐腴了些,皮膚更顯得白皙了,衣著考究,風姿不減當年,即使是在人來人往的超市里,她也是能在第一眼從人堆裡跳出來的亮色。

  前面的人正在結帳,陳潔潔也不著急,笑著回頭跟保姆模樣的婦女懷裡抱著的嬰兒逗趣。她的樣貌沒怎麼變,變的是眼神。曾經閨秀面孔下的不安分,變做了少婦的平和。她一直很幸運,少年時得到了悸動的愛,成年後得到了安定的生活,相同一段經歷,她品嘗無悔的過程,別人收穫難言的結果,即使是這結果,也還帶著永遠抹不去的她的印記。

  桔年得承認,自己並不是從來都沒有羡慕過她的。

  這時,一個跟陳潔潔年紀相仿的男人從另一端捧著好些零食走到她們身邊,將那些零食搭積木似地壘在已經快放不下東西的購物車上。

  「你是來搶劫超市的?」桔年聽見陳潔潔笑著對男人打趣。

  那男人也是跟她一般樣貌出眾,看上去便是一雙登對的壁人。他好像說了句話,桔年沒聽清,只見陳潔潔「格格」地笑了起來,保姆懷裡的孩子也跟著手舞足蹈。

  「姑姑,我到底能買幾個髮卡?」一旁的非明沒了耐性,扯著姑姑的袖子問道。

  「嗯?」桔年回神的瞬間,卻發現一直扭頭與丈夫兒子相對的陳潔潔視線不期然間掃了過來,桔年下意識地一驚,然而那視線毫無反應地掠過,陳潔潔又轉而低頭去看丈夫剛拿過來的零食。

  她靜靜地看了好幾秒,才緩緩放下手裡的東西,極其猶疑地轉身,這一次,她凝視桔年,又轉向非明,眼裡漸漸湧起的不敢置信和震驚讓桔年擔心她下一分鐘就因承載不了那麼多的情緒而做出什麼驚人之舉。畢竟是那麼神似的五官,稍有不同的地方,那是另外一個刻骨銘心的影子。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尤在專心致志地對著超市的小鏡子比劃,究竟哪一對髮卡讓她帶上去更像真正的白雪公主,無暇去留意大人漸漸氤氳的的雙眼。

  桔年若有所思地垂著頭,但她並沒有刻意去回避陳潔潔的眼睛,她沒有對不起誰,也沒有想過打擾誰、為難誰,所以這時輪不到她退避。

  「你怎麼了?」收銀員已經為陳潔潔一家採購的物品裝袋完畢,她身邊的男人從保姆手裡接過了孩子,也發現了妻子的異樣。

  「沒什麼。」陳潔潔如夢初醒地挽住丈夫,紅著眼睛笑道:「我就是看到那些小髮卡,忽然想起小時候特別喜歡,現在再戴頭上,恐怕別人非說我瘋了不可。」

  男人頓覺好笑地回頭看了一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懷舊?好在你生的是個兒子,要是女兒,非被你打扮得滿頭滿腦都是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

  那一家人的身影越走越遠,非明終於挑好了自己最滿意的兩對髮卡,桔年籲了口氣,攬住孩子的肩膀。「好了吧,好了我們就回家。」

  連非明都察覺到韓述在漸漸遠離她們姑侄的生活,事實上,韓述確實怕了。平安夜的相逢,給了他很強的挫敗感,但這挫敗感與其說是軟硬不吃的謝桔年給他的,不如說是他自己給自己的。

  他從沒有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那樣的無能為力。明明如此迫切地想留住她,可是不知道留下了之後又該怎麼辦;明明覺得有很多事情不對,卻找不到一個理由駁倒她:明明是有話要說,那句話似乎已經到了喉嚨深處,正待出口,偏偏又消失了。他以為自己的補償是對謝桔年的救贖,可是當她一步步走開,他才發現自己更像個求而不得的可憐蟲。

  桔年離開後,韓述將蔡檢察長送回了家。乾媽年紀大了,身體不怎麼好,韓述不放心她。一向親厚的母子倆同坐車裡,卻第一次陷入了難言的尷尬沉默。如今仔細想來,自打桔年入獄後,韓述和蔡檢竟然都從來未曾向對方提起過關于她的隻字片語,他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各自用不同的方法將那段往事深埋,很多事情不該說,也不想說,仿佛一說就是錯。

  車子停在蔡檢住處樓下,還是她先開的。

  「韓述,其實你心底上是怨著乾媽的吧。」

  韓述熄火,拔出車鑰匙。「您早點上去休息,我自己打車回家。」

  「有時我也懷疑,假如當初不是我阻著你,事情會是怎麼樣,是會更好還是更糟。」

  「鑰匙您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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