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想玩就別怕受傷害 | 上頁 下頁
九〇


  下午,當風吹起來的時候,我正百無聊賴地蹲在機場鐵柵欄外面數飛機。風很大,把我的頭髮都吹亂了,還有沙子,幸虧不是沙塵暴。

  整個上午我都是這樣蹲在這裡數飛機,一架兩架三架……我希望我可以辨認出哪架是飛往上海的,哪架是飛往深圳的,可它們在我的眼裡都是一個樣子,朝一個方向起飛,然後在空中轉彎,飛往不知名的目的地。

  我掏出手機來,給家裡打了個電話。我媽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哭了起來,問我在哪兒呢,問我為什麼公安局的人帶著北京員警來家裡找我,又問我最近好不好,是不是犯了什麼錯誤,如果犯了錯誤就主動承認,只要改了就還是好孩子。

  聽著我媽的話,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還沒等我說什麼,那邊已經換成我爸。他可沒我媽那麼客氣,上來就開始罵我,說,你個小兔崽子,有本事在外面惹禍,就要有本事自己擺平,被員警找到家裡來算什麼本事……

  我的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地留了下來,我打斷我爸的話,說,爸,對不起,兒子讓您失望了!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然後我又給劉小桔的手機撥了過去,提示說手機已經停機,我有點悵然,掛斷了電話。然後又給夏萌發了個短信:一路平安。然後我把手機關掉,揚手扔了出去,讓自己跟這個世界徹底隔離。

  我很懷念小時候,那會兒連座機電話都不普及,可似乎沒有誰找不到誰的時候,你總是能夠在想要的時間裡找到你想找的人。現在手機都快人手一部了,可似乎誰找誰都麻煩多了。有時候想聯繫某個人,打過去,被提示「您撥打的手機暫時不在服務區,請稍候再撥」,這說明手機的主人此刻正停留在遠離正常人群生活的地方。又有些時候,你撥過去,卻被提示「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往往這種手機的主人若不是再次主動出現,從此就算在你的生命裡悄悄消失了,匆匆地在你身邊走過,揮一揮手機,不留一點痕跡,好像從沒來過一樣的乾淨。

  總之,社會的每一分進步,都意味著我們同時要失去一些什麼。比如,純真。再比如,愛情。

  我同時很奇怪自己在告別一段過去的時候,能夠如此坦然,這不像我。我想我變了,就這幾天的時間,我變得更加麻木不仁了,又或者說,是變得有點茫然無知了。因為茫然所以懵懂,因為無知所以無畏。

  我想起我曾經對劉小桔說過的話,我說如果有一天你再也找不到我,那就說明我戀愛了。但現在,我的消失卻並不是因為戀愛,而是因為逃亡,不知道現在得知了我被警方通緝的消息後,她會怎麼想。

  我也想起我曾跟夏萌說過,因為愛一個人,可能會愛上一個城市。但大部分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就像條狗一樣地流浪在這座城市裡,我永遠無法真正地融入這個城市,也並不愛它。我常想,是不是因為其實我並沒有愛上這個城市裡的任何一個女人呢?

  我抬頭望著蔚藍色的天空,幻想自己是幼蟲,把自己蟄伏在地下,等待下一次鑽出地面的機會,如果是春天的話,我可以破蛹,然後長出翅膀。我覺得我是在期待著什麼,又或許是在痛苦地告別什麼。

  3

  我順著飛機跑道遠處的鐵柵欄走了半個多小時,走到了候機廳,李明留給我的機票,是今天的飛機。

  我在候機廳待了一會兒,覺得有點憋悶。我一直都不喜歡呆在候機廳的感覺,認為這裡充滿了離別,自從「9·11」以後,每一架飛機都讓我充滿了恐懼,我生怕它一去不回,再相愛的人,從此也就生死兩茫茫。

  於是我走了出去,站在玻璃門外抽煙。雖然我沒有離別,只有我自己。我也沒有行李,我的身上除了錢、機票和一張假身份證之外,什麼都沒帶。又或許,我背負了很多東西。

  坦白講,到底是告別這個城市,還是逃離這個城市,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太大意義,雖然在半個月前,我還曾很認真地跟李明探討過這個問題。

  我陷進一些回憶裡。在那裡,我看到了劉小桔燦爛的笑容,看到了夏萌對我說永遠愛你的嘴唇,看到了李明和夏萌的曖昧關係,仿佛還看到了劉總潘總徐經理對我微笑的臉。我還看到了形形色色的臉譜,各式各樣的馬甲,在每一個生動表情的背後,都藏著權力、美色和金錢的交易,道德、原則和利益的衝突。它們,充斥在這個繁華城市的各個角落。

  而我們就是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圈子裡。仿佛那殘酷的殺人遊戲,在四分之一支煙的時間裡,我們必須迅速確定彼此的關係,在這一局,假如你不是我的同伴,我只能對你冷酷無情。至於是不是還能夠站在同一戰線上,把懸念留到下一局。

  香檳洋酒,紅男綠女,我們歡呼雀躍,彼此擁抱,慶祝又一場的勝利。而在下一局,說不定我就是殺死你的兇手。

  這個世界充滿了變數,未來的一切都變得不那麼確定,就連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也在回憶裡變得模糊,讓人懷疑它們曾經存在的真實性。

  想玩就別怕受傷害。我想起了夏夜涼風對我說過的這句話,此刻我才理解了它的含義。

  我蹲在候機廳的玻璃門外,抽第五支香煙。抬手看看表。45分30秒後,如果不出意外,我將會離開這個城市。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離最後登機的時間只有十來分鐘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手裡的煙,把剩下的煙扔在地上,用腳踩滅,然後進了候機廳,順利地換到了登機牌,便飛快地向安檢通道跑去。

  在這一刻,耳邊似乎響起了樸樹的《那些花兒》——「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裡呀?幸運的是我曾陪她們開放……」歌聲唱著那些逝去的青春,匆匆路過的人。

  所有的愛情在開始發生時都那麼燦爛而溫暖,宛若春天妖嬈而嬌豔的鮮花,卻在季節後死去,並變冷。而我的那些花兒,她們用了一個轉身的時間離開我的世界,我的心在半空中畫了一條完美的抛物線,然後落在了路邊找不到的地方,於是我就沒心沒肺了。

  現在,我即將把我自己也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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